夜风揉散了最后一丝凉意,天快亮时,海边的雾气悄悄漫到竹屋前。
萧冥夜立在檐下,指尖还残留着摩挲掌心薄茧的粗糙触感。
那是常年握剑、执掌海神之力留下的痕迹,此刻却成了他心底犹豫的佐证。
红樱与菁儿的话在耳畔反复回响,他抬眼望向屋前挂着的风铃,竹片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灵”字,是灵儿去年生辰时亲手做的,风一吹便叮当作响,清脆得像她练剑时偶尔落下的笑声,撞得人心尖发软。
推门进屋,案上还摆着灵儿前日落下的剑穗,淡青色流苏沾着海雾的湿气,软塌塌地垂着。
萧冥夜指尖轻轻捻起流苏,冰凉的丝线绕着指腹转了一圈,忽然转身走向储物间。
木架最上层藏着个锦盒,里面是他前些日子从市集买来的青梅蜜饯——那日灵儿路过点心铺,盯着蜜饯摊子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光,他当时没说话,只默默记在心里,如今想来,这酸甜的蜜饯,倒成了他不敢直白言说的心意。
次日天还未亮透,萧冥夜已提着食盒往练功场去。
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纱,他将食盒轻轻放在青石上,又弯腰把灵儿的剑摆好,让淡青色剑穗垂落在石面,恰好与食盒上的青绳缠在一起,一青一素,像藏了段说不出口的牵挂。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不远处的槐树下,玄色衣袍融在雾里,只留一双眼睛望着路口,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没过多久,便见灵儿提着浅碧色裙摆跑来,发间的素银簪随着动作轻晃,簪头的梅花蹭过鬓发,带起细碎的风。
她刚走近,目光便被青石上的食盒勾住,疑惑地弯腰拿起,打开的瞬间,青梅的酸甜气息混着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裹着糖霜的蜜饯在晨光里泛着莹润的光。
“师父?”灵儿回头时,萧冥夜正从槐树下走出,手中提着的白瓷茶壶还冒着热气。他缓步走近,将茶壶递到她面前,指尖刻意避开她的手,声音却比晨雾还柔:“昨日见你练剑时总舔唇,许是口干,便带了些蜜饯。”
灵儿捏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心口都暖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萧冥夜,却见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轻声道:“今日簪子绾得紧,很好,练剑时便不会松了。”话音刚落,他忽然伸手,指腹轻轻拂过她鬓边垂落的碎发。
那碎发沾着晨露,湿软地贴在肌肤上,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却烫得灵儿耳尖瞬间发红。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收回手,指尖在她耳后停留了片刻,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肤的轻颤。
灵儿心跳骤然加快,攥着茶壶的手指微微收紧,却没像从前那样躲闪。
她望着萧冥夜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昨日的怅然,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像月光落进深海,让她忍不住想沉溺,可转念又想起他曾提起的“白纱女子”,心头又像被针扎了一下,甜意里掺了些涩。
萧冥夜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蜜饯盒,声音轻得像叹息:“若喜欢,日后我常给你带。”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两人身上,将缠绕的剑穗与青绳染成暖金色。
灵儿咬着蜜饯,忽然微微一怔,眼底悄悄凝了些湿意。
她吸了吸鼻子,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灵儿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啦。师父……以后不用这么照顾灵儿。”她说完,怕自己再开口会哭,慌忙握着剑转身,快步走向练功场中央,自顾自提起了剑势。
萧冥夜伸出去想再拂她发顶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满是疑惑。
他喊了声“灵儿”,她没应;又提醒“先稳住气息”,她的剑却挥得更快,招式都乱了章法。
他心下渐渐慌了:莫不是前几日他拦着她去见张公子,林家责罚她了?
又或是,她真对哪家公子动了心,怪他从中作梗,所以才这般冷淡?
接连喊了几声都没回应,萧冥夜只得拿起自己的剑,玄色剑鞘擦过青石,发出轻响。
他缓步走向灵儿,目光落在她紧握剑柄的手上。
指节泛白,连剑穗都绷得笔直,显然是将情绪都泄在了剑上。
“既然要练,便认真对练,别伤了自己。”他话音未落,灵儿的剑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刺而来。
剑尖带着明显的怒气,划破晨雾时竟裹着颤音,直取他胸前要害。萧冥夜心头一紧,旋身避开的同时,长剑斜挑,堪堪将她的剑势挡开。
“叮”的一声脆响,震得灵儿手腕微麻,可她半点不退,手腕翻转间,剑招愈发凌厉,剑风扫过地面的碎石,溅起细小的尘埃。
她的招式早已没了往日的章法,劈、刺、挑之间满是慌乱的怒意,连最基础的“沉腕收势”都忘了。
萧冥夜哪舍得伤她,步步退让,玄色衣袍在剑风里划出弧度,每一次格挡都刻意收了力道,只轻轻卸去她的剑劲。
他目光紧紧锁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咬着唇强撑的模样,心里一软。方才递蜜饯时的温柔还在指尖,此刻却见她这般模样,竟舍不得再让她难过,脚下刻意放慢了躲闪的速度,连手臂都悄悄往旁侧移了半寸。
灵儿又是一剑刺来,剑尖擦着他的剑脊滑过,本是虚晃的一招,却因她心神不宁没收住力。
“嗤啦”一声,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的衣袖,玄色布料裂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瞬间从苍白的肌肤渗出,顺着手臂往下淌,滴落在青石上,像冬日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刺得人眼疼。
灵儿的动作猛地顿住,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剧烈发抖,剑尖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方才的怒气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慌乱取代,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剑身上,晕开细小的水渍。
萧冥夜却像没察觉手臂的疼痛,甚至没低头看一眼伤口。
他快步上前,伸手本想扶她的肩,指尖快要碰到她衣袖时,又怕她躲闪,转而轻轻攥住了她的剑鞘。掌心的温度透过木鞘传过去,声音里满是担忧:“怎么这么不小心?剑刃划到你没有?”
灵儿看着他手臂上不断渗出的血珠,眼泪掉得更凶,慌忙往后退了半步,想抽回剑鞘,声音却带着哭腔:“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她想说自己不是怨他拦着相亲,是怨他总用“照顾”的名义藏着心意,怨自己猜不透他眼底的温柔究竟是师徒情分,还是别的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剩哽咽。
心像被两股力道狠狠拉扯着,一边是想靠近他、问清心意的渴望,一边是怕答案落空、连师徒都做不成的退缩,疼得她连呼吸都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