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书房。
青松的身影滑入,带进一丝深夜的凉气。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一丝激动。
“大人,全对上了。”
陆羽捻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只问:“说。”
“张文远尚书获罪前,圣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曾私下向张家提亲,求娶张如许小姐。”
这桩秘闻,与他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先帝震怒,认为太子沉迷女色,不思朝政。恰逢此时,边关递上那封所谓的‘通敌信件’,成了压垮张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羽缓缓转过身,眸光沉静,内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最关键的,”青松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
“小的找到了当年为皇家制器的老师傅,他画出了当年太子殿下赠予张小姐的定情信物——真是金丝荷花纹饰。这信物赠与了张小姐,其上,刻有一个极小的‘许’字。”
陆羽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想起了荷娘。
想起了她纤细的身影,想起了她那双不属于一个卑微奶娘的倔强眼睛。
一个被诬陷的忠臣,一个被拆散的爱侣,一个本该是金枝玉叶,却流落乡野的女儿……
线索,在陆羽脑中彻底串联成线。
“大人,我们……”青松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知道这个秘密的分量。
“此事,到此为止。”陆羽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烧掉所有查案的痕迹,你,忘了今晚说过的一切。”
青松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是!”
他知道,大人不是要放弃,而是要用最稳妥,也是最雷霆万钧的方式,来引爆这个秘密。
书房内,陆羽独自静坐,直到窗外天色泛白。
他猛地站起身。
不能再等了。
多等一日,荷娘便在那吃人的侯府里,多受一日的苦。
他换上朝服,玉带革履,往日温润的眉眼间,此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天光大亮,文帝却一脸倦容。他没有批阅奏折,只是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杏色襦裙的少女,站在一株盛放的红梅树下,笑靥如花。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人。
一旁侍奉的老太监王德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每当圣上处理完棘手的朝政,或是夜深人静之时,总会看着这幅画出神。
画中人,是先帝钦点的罪臣之女,张如许。
是圣上至今都无法释怀的痛。
“陛下,礼部侍郎陆羽,求见。”殿外传来通报。
“陆羽?”文帝从画上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吧。”
陆羽此人,青年才俊,行事稳妥,他一向是欣赏的。
陆羽缓步走进御书房,行至殿中,恭敬下拜。
“臣,陆羽,叩见陛下。”
“平身。”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秋狝仪典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诸事顺遂。”
陆羽站起身,却没有立刻汇报公务,而是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
“臣今日前来,除公务外,还有一桩……陈年旧事,想请陛下一观。”
王德安在一旁听得心头一跳。
只见陆羽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
那是一方丝帕,丝帕上,静静绣着一朵金丝暗纹荷花。
形态古朴,却灵动非凡。
文帝的目光触及那丝帕的一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几步冲下台阶,一把从陆羽手中夺过!
他的手在抖,连声音都在抖。
“它……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是他当年亲手所赠,是他与如许的定情之物!
陆羽垂下眼帘,声音平稳,却字字如惊雷。
“回陛下,臣在一女子身上,见到了此物。”
文帝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谁?!那女子是谁?!她现在何处?!”
“那女子,名唤荷娘。”
陆羽抬起头,迎上文帝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今,正在景诚侯府。”
“是景诚侯,叶听白的夫人。”
他猛地从龙椅上冲下来,一把抓住陆羽的衣襟。
那属于帝王的威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个思念母女心切的疯狂男人。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谁?叶听白?!如许的信物,怎么会在叶听白的夫人身上?!”
御书房内,针落可闻。
老太监王德安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所有宫女太监都把头埋得死死的,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根柱子。
陆羽被他抓得生疼,却面不改色,迎着皇帝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一字一顿地回道:“回陛下,那名女子,名叫荷娘。”
“她并非侯府正经迎娶的夫人,而是……被她那嗜赌的‘父亲’,以五十两银子卖入侯府,给侯爷的亡兄之子,做奶娘。”
奶娘?!
五十两?!
文帝的身子晃了晃,心疼的老泪纵横。
这个叱咤风云一生,掌管帝国生死绝不手软的千古一帝。
已经多年没有红眼眶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是那幅画里少女明媚的笑,耳边却是“奶娘”和“五十两”这两个屈辱至极的词。
他的女儿……他的公主……竟然被人当成牲口一样发卖?!
他心疼到咳出血来!
“叶听白……”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底的血色翻涌成了滔天恨意。
“他知道吗?他知道荷娘的身份吗?!”
“臣不知。”陆羽垂下眼帘,“臣只知,荷娘如今,身怀有孕。”
“砰!”
文帝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紫檀木长案,上面的笔墨奏折摔了一地。
“混账!!”
一声雷霆震怒,响彻整个御书房。
王德安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凑过来:“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陛下!”
“查!”文帝指着殿外,声音都在发抖,“让龙鳞卫去查!把那个林富贵,把张如许失踪后的所有事,给朕掘地三尺也查个底朝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碎了牙。
“还有景诚侯府!朕要知道,我女儿在里面,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帝王一怒,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