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跟张振山又闲聊了几句,食堂里的饭菜就做好了。
公社书记见状,连忙招呼众人进屋。
公社宴请的饭菜规格很高,满桌都是肉菜,连鸡、鱼都有。
就在公社食堂内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之时,陈永泉却在黑夜里朝着龙城方向的路上步履蹒跚地走着。
陈永泉本来想在公社坐长途客车回龙城,没想到突然看见小曼,差点被吓破胆,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公社。
等他想再返回公社坐长途客车时,最晚一班车已经开走了。
没有长途客车,他只能走着回龙城。
七十多公里的路,就算走一晚上也到不了县城,可他还是想走 —— 公社虽然有旅店,可一想到小曼还在公社,他就宁可走着回龙城。
陈永泉几乎一天没吃饭,憋着一口气勉强走了十几里路,腿酸得迈不开步,一屁股瘫坐到路边,又饿又累,再也不想站起来。
他走路时也想了一路,越想心里越委屈: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呢?
不喜欢沈卫东,因为他不是亲生的,自己没有理由去喜欢。
自己有亲生儿子、亲生闺女,凭什么要去喜欢王桂芝跟别的男人生的儿子?
沈卫东他爹是救了自己,可他也因此获得了革命烈士荣誉称号,厂里还专门为他召开追悼大会,追授他 “先进生产者标兵”“革命烈士工人” 称号。
再说,他救出来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别人和财物。
自己凭什么要感恩他一辈子呢?
还有王桂芝这个女人,嘴上说拿自己的儿子、女儿当亲生的待,可她为自己的儿女做过什么?不就是洗衣做饭吗?
哼!这个死女人,要是她把沈卫东的工作弄来给儿子陈长为,陈长为会出去偷抢吗?
女儿会帮着哥哥卖偷来的东西吗?
自己给他们下跪磕头认错,可他们为什么就不肯原谅自己?为什么要把他逼成这样呢?
走不动、瘫坐在路边时,他还在想这些事。想着想着,委屈得泪流满面,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头发。
他猛地感觉到两道车灯由远及近,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忍着刺眼的光线看去,是一辆大巴车。
他忙起身,伸手想拦下车,求司机让他搭一段路。
大巴车司机见他伸手拦车,开到近前时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又看到那张让他惊恐又熟悉的脸 ——“啊!”
他大叫一声,转身跑进路边漆黑的麦田里。
大巴车上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跑进漆黑麦田的身影,司机骂了声:“神经病啊!”
接着让坐在车门边的小曼拉上车门。
大巴车又缓缓开走了。
小曼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坐在她身旁的佟丽丽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将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哎,刚才那人是不是抢劫犯他爹?”
“嗯呐!”
“我一眼就认出他了,咯咯,他这是又被你吓跑了吧?” 佟丽丽继续小声问。
小曼没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在公社吃完饭时已经九点多,车开到这里,估计得有十点了。
是大巴车司机看见前面路边坐着人,还按了下喇叭。
等看到那人站起来、伸手拦车时,小曼就认出他是陈永泉。
司机一般在这个时间见到路边有人拦车,只要觉得没危险,都会停下车捎一段路。
他先征求了车上研究组领导齐主任的同意,然后把车停到陈永泉身边。
小曼和佟丽丽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开车门的是佟丽丽。
可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小曼把头伸出去,看着陈永泉呲牙一笑。
小曼的笑容在别人眼里,肯定是亲切又灿烂的。
可在陈永泉眼里,这笑容却恐怖至极 —— 他觉得小曼就是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哪能不害怕得转身就跑?
其实小曼在公社见到他时,就知道他怕自己。
所以她伸头看着他笑,就是不想让他上车,故意把他吓跑。
陈永泉还真如小曼所愿,惊慌失措地转身跑了。
他跑进麦田里,看着大巴车开走,才敢出来,可仍是惊魂未定。
不过这一晚上他运气还算不错,后来真拦到一辆拉货的汽车。
回到县城时,天都亮了。
到家后,又饿又累的陈永泉先胡乱吃了口饭填肚子,然后忍着困意出了门,朝纺织厂走去。
他今天还要上班 —— 儿女出不来了,可日子还得继续过。
班不能不上,已经请了两天假,今天再不上班,不仅要扣工分,还要罚款。
陈永泉从走进厂区那一刻起,就感受到被各种异样的目光注视,有时遇到几个人,还能听到他们对自己的议论声。
他是纺织厂机修工,平时没机器要修时,就待在车间角落的 “机修角”,困了睡会儿觉也没人管。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在汽车上睡了一小会儿也是假寐,现在特别困。
可当他听到车间里女工都在议论他家两个孩子的事,还时不时朝他看几眼,坐在 “机修角” 的椅子上,就算困也没法合上眼睛。
从女工们的议论声中,他知道昨天公安在县城抓了很多社会上不务正业的青年,说是全县正在 “严打”。
“严打” 这个词对他来说太敏感了 —— 社会治安乱到一定程度,公安局才会实施严打。
这次严打很可能跟他家陈长为抢劫有关,儿子和女儿彻底完了。
就算儿子能蹲监狱,都算是好结果,弄不好真要吃枪子。
他现在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世道真是不想给他陈永泉活路了,到底是为什么呀?
他陈永泉现在没了老婆,要是再没了儿子,女儿还不知道要蹲多少年监狱,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
就在他情绪坏到极点时,机修班班长过来招呼他去纺纱二车间修通风机。
纺纱二车间的通风机挂在顶棚靠墙的位置,离地面足有五米高。
班长指挥陈永泉爬梯子上去查看风机故障。他爬梯子爬到一多半时,因为情绪不好、又困又乏,注意力没法集中,一脚踩空。
身子坠落时,他双手去抓梯子,可太慌乱没抓稳,在半空中晃荡了两下,随即摔落下来,双腿先着地。
班长没能及时上前接住他,双腿骨折的 “咔嚓!咔嚓” 声清晰地传进班长耳朵 —— 不是一声 “咔擦”,而是两声。
陈永泉是双腿都摔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