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抱着我往回走,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思怡,”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想不想试试重新看看那些代码?就像以前那样。”
我愣了愣,看着他。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打着,有点痒,有点期待。
“不想也没关系。”他立刻补充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那些代码好像在等你。”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敲出过无数行代码,曾经构建过坚不可摧的防火墙,曾经……是林应引以为傲的存在。
现在,它们好像也想重新动起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林应,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辰。他停下脚步,抱着我,在走廊里转了个圈,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太好了,思怡,太好了。”他激动地说,声音都有点抖。
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他低头,吻住我的嘴唇,很轻,很柔,带着橘子糖的甜味,和他身上冷松香的味道。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你记得多少,不管你能不能回到过去,”他贴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你都是我的思怡,是我这辈子最宝贝的人。”
“而我,会一直在。”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远处训练场的尘土味,带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消毒水味。
这些味道,以前在我闻来是混乱的,是刺耳的,可现在,它们好像变成了一首温柔的歌。
我想,或许我真的在慢慢好起来。
或许有一天,我能记住所有的事,能看懂所有的代码,能像以前那样,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总被他抱在怀里。
就算记不住也没关系。
就算看不懂也没关系。
就算永远需要他抱着也没关系。
因为他说,他会一直在。
这就够了。
我是他存活在人间的唯一证明者。
而他,是我赖以为生的全部意义。
我们就像这样,抱着,走着,看着夕阳落下,等着朝阳升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真好。基地的天像是被谁打翻了墨水瓶,沉沉的灰云压了好几天,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空气泡得又冷又潮。走廊里的瓷砖渗着水汽,踩上去发滑,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发霉。
我的话又变少了。
不再主动指着云说像,也不会缠着林应问东问西。大多数时候,我只是窝在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那点冷松香混着潮湿空气的味道,一动不动。他处理文件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前能让我安心,现在却像隔了层厚厚的棉花,听不真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想吃点什么?”他低头问我,手指梳着我额前的碎发,“食堂今天有你以前爱吃的南瓜粥。”
我摇摇头,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那我们回房间,我让刘婉炖点姜汤?”他又问,声音放得更柔。
我还是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没再逼我,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拿起遥控器,把房间里的暖气开得更足。暖风吹出来,带着点干燥的热气,可我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那种冷。
夜里开始打雷。
不是那种轰隆隆的闷雷,是带着闪电的炸雷,“咔嚓”一声劈下来,能把窗玻璃震得嗡嗡响。每次雷声落下,我都会下意识地往林应怀里缩,像只受惊的兔子,指甲攥着他的睡衣,攥得指节发白。
“不怕,”他总是醒着,一只手紧紧抱着我,另一只手捂住我的耳朵,声音贴着我的耳廓,“我在呢,思怡不怕。”
可我还是怕。那种恐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缠在骨头里,怎么都甩不掉。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是一片漆黑,还有模糊的人影在晃,说不清楚是谁,只觉得很可怕。
这天下午,林应说要带我去仓库清点一批新到的医疗设备,陈医生说多走动对我有好处。他抱着我走出房间,走廊里遇到了张沐,身后还跟着几个穿新工装的年轻人,应该是刚从外面招进来的技术人员。
“族长,这是新加入的成员,我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张沐笑着说。
林应点点头,刚要往前走,我忽然看到张沐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说不上来哪里像,也许是眉眼间的轮廓,也许是笑起来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模糊,像蒙着一层雾。可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蛰了,密密麻麻的疼。
我猛地往林应怀里钻,头埋得低低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怎么了?”林应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低头看我,“思怡?哪里不舒服?”
我摇着头,只是往他怀里缩,眼睛死死闭着,不敢再看那个方向。
林应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那个新成员脸上。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快得让人抓不住。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抱着我的手臂紧得吓人。
“张沐,”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先带他们去别处。”
张沐愣了一下,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也看到了林应眼底的寒意,连忙点点头:“好,好,我们先去那边。”他说着,赶紧带着那几个年轻人走了,那个新成员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他一走,我心里的那种恐慌好像才稍微退了点,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抖。
“没事了,”林应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得像水,“他走了,不怕了。”
可我还是怕,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他的衬衫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那天下午,我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林应把我抱回房间,喂我喝了点温水,我也只是机械地咽下去。他坐在床边陪着我,一遍遍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不怕”,可我好像听不进去,脑子里总是晃着那个模糊的影子。
到了晚上,我开始发烧。
身上烫得像火烧,意识却昏昏沉沉的,像泡在水里。林应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嘴里念叨着“别过来”“好黑”“林应……”
他吓坏了,抱着我冲到医务室,陈医生连夜赶来,又是量体温又是抽血,忙得团团转。林应就守在床边,握着我的手,我的手烫得吓人,他的手却很凉,一冷一热交握着,像是在互相取暖。
“是应激反应,”陈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叹了口气,“她可能对那个新成员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加上这几天阴雨天,情绪波动太大,引发了高烧。”
“会怎么样?”林应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后怕。
“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但可能会影响她最近的恢复状态,”陈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担忧,“林应,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可能会……忘了一些刚记起来的事。”
林应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他用指腹轻轻擦去我额头的冷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我。
那一夜,他没合眼。
我断断续续地醒,又断断续续地睡。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他会喂我喝水,用温水给我擦额头,轻声叫我的名字:“思怡,醒醒,喝点水。”
我烧得糊涂,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有时候能认出他,有时候又认不出。
“你是谁?”有一次,我睁开眼,看着他,声音干哑地问。
他握着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眼底却藏着我看不懂的难过:“我是林应。”
“林应……”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没有,“你是谁?”
“我是林应,”他耐心地重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你的林应。”
“我的……”我喃喃地说,眼皮又开始打架,“哦……”
然后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