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清香,溜进病房时,思怡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脚晃动着。
阳光落在地板上,画出一块方形的亮斑,她的脚尖偶尔会探进那片光亮里,像在慢慢试探温度。
小刘端着温水进来时,就看见思怡这副样子。
她没看他,只是在小刘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时,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要喝。
他递过去,思怡自然接过,
指尖碰到小刘时,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缩回去,只是平静地握住,仰头喝了两口,再递还给他。
全程没有眼神交汇过,却异常的默契
“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今天可以多走会儿。”
思怡点了点头,扶着床头慢慢站起来。
她的腿还有些晃,小刘下意识伸手想去扶,
她却先一步按住了床沿,稳住身形。
“我自己来。”
思怡的声音很轻
她强稳住身形,开始往前走,
一步,两步,…
走到窗边时,思怡停下了。
窗外的玉兰树落了新叶,绿得发亮
思怡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往回去走。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不像刚学走路的人那样摇晃,倒像一株被风摧过却依旧站着的芦苇,带着种沉默的韧性。
小刘和张沐站在一旁,谁都没敢说话。
他们能看出她的努力——脚趾蜷缩着发力,膝盖微微打弯卸力,每一步都计算得很稳。
这不是以前那个蹦蹦跳跳、会因为摔一跤就哭鼻子的思怡了。
现在的她,连走路都带着种不动声色的克制。
走到床尾时,思怡忽然又停了下来,
看向小刘,眼神里没有请求,只是平静地示意:
要水。
小刘递过水杯,她喝了一口,又继续往前走。
阳光在她身后拉长影子,影子里的人,比记忆中单薄,却也比记忆中更挺拔。
方小宁带来新做的布偶时,思怡正在翻看一本植物图鉴书
布偶是只向日葵形状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思怡以前的手艺。
“给你的,”
方小宁把布偶放在她手边,
“我学着做的,没你以前做得好呢”
思怡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拿起布偶,指尖轻轻捏了捏花瓣。
没说谢谢,也没笑,只是把布偶放在图鉴上,继续翻书。
方小宁脸上的笑僵了僵,看向张沐,眼神里带了点无措。
张沐摇了摇头,同样无奈耸耸肩,只能示意她别太在意。
他们都知道,思怡变了。
不是不好,只是不一样了。
最早时,她会抱着布偶晃悠,叽叽喳喳说“这个花瓣歪了”,现在她也只是安静地接纳着,接纳着一切。
刘婉带来了六人组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站在林应身边,踮着脚抢他手里的冰棍,林应在旁无奈护着不让她摔了
“你看你那时候,”
刘婉指着照片,真希望思怡能回应一下
“多能闹。”
思怡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指尖无意识划过照片里自己的笑脸,又慢慢移到林应的脸
——少年时的林应眉眼清冷,却在看向她时,嘴角总藏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思怡合上书,把照片夹在图鉴里,放回床头柜。
全程没什么表情,如只是在处理一张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旧纸般
每次刘婉来同她回忆时,她总这样,摸几下敷衍她,敷衍自已
刘婉看着思怡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方小宁走了。
病房里又剩下了思怡和小刘。
“想去花园吗?”
小刘问。
思怡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扶着思怡站起来,
思怡没再拒绝他的搀扶,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力道很轻,怕压着了他。
走到病房门口时,思怡停了下,看向走廊里跑来跑去的小孩。
小孩手里拿着小玩具车,正追着玩闹
思怡的目光跟着小孩游神了一会儿,轻轻说了句:
“以前我也这样笑”
又补充
有林应的时候″
小刘护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主动提起了“以前”,提起了林应,
只是那语气里没有怀念,没有伤感,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淡然。
“嗯。”
小刘低低应了一声
“现在不了”
思怡又说,笑了笑
然后继续往前走,只当从没提过
小刘看着思怡的侧脸,阳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他知道,她不是不愿接受“小刘”可能是林应,也不是不愿接受林应“回来”
——她只是接受了“失去”。
失去那个会为了一根冰棍追着林应跑的自己,失去那个会因为林应一句话就脸红的自己,失去那个把“永远在一起”挂在嘴边的自己。
那些鲜活的、热烈的部分,好像真的随着林应的“死”,被埋进了时间里,一去不返了
她还活着,也只是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