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墙的警报声成了计算部的背景音。不是那种尖锐的一级警报，是更磨人的、断断续续的“嘀嗒”声——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钢铁，每一次触碰都在屏幕上留下淡红色的轨迹，来自纽约、伦敦、迪拜、开普敦……地图上的红点密密麻麻，像夏夜失控的萤火虫。
我把自己钉在终端前的第三周，小李端进来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他看着我屏幕上滚动的乱码，喉结动了动：“姐，第17波了。刚才技术部说，有个来自瑞士的攻击源，用的是量子加密，差点……”
“差点摸到第二层防火墙？”我没抬头，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出残影，屏幕上的红色轨迹突然变成蓝色，像被冰封住，“他们用的是三年前的量子漏洞，我上周刚补过。”
小李没再说话，轻手轻脚地换了杯热咖啡，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轻响。我瞥了眼时间，凌晨两点，计算部只剩下我们俩，窗外的南方基地正落着今年第一场秋雨，雨丝敲在玻璃上，和键盘声缠成一团。
“他们不对劲。”我突然开口，把一个攻击源的特征码放大，“你看这个，来自东京的，手法很糙，像故意暴露位置。”
小李凑过来，眼镜滑到鼻尖：“故意的？为什么？”
“引我们分注意力。”我调出近一个月的攻击记录，用红线把所有来源连起来，赫然形成一个包围圈，“真正的杀招不在这些地方。”
话音刚落，屏幕突然跳出一行金色代码，不是攻击，是段文本：【尊敬的思怡女士，诚邀您加入“方舟计划”，坐标已加密，期待您的回应——K】
“方舟计划？”小李愣住了，“这是……邀请函？”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有点发瘆。“杀了这么久，原来是来挖人的。”我敲下一串指令，金色代码瞬间变成乱码，连带发送方的Ip一起被永久封禁，“真当我是菜市场的白菜？”
可更多的“邀请函”接踵而至。有的伪装成攻击包，解密后是烫金的信笺；有的藏在病毒代码里，拆开是段语音，用机械合成的声音说“我们知道林应的秘密”；最离谱的一个，来自北极圈附近的服务器，里面居然是张照片——林应五年前在晋北中枪时的侧脸，血迹染红了半片作战服。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姐！”小李吓了一跳，“您没事吧？”
“没事。”我松开手，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印，“把这些全炸了。”
“炸了？”
“对，”我盯着屏幕，眼神冷得像冰，“用‘星尘’算法，让他们的服务器烧三天三夜。”
“星尘”是我上个月刚写的新算法，逻辑链复杂到连我自己都要查笔记才能完整复述。小李当时看了半页就摇头：“姐，这玩意儿……不像防御，像核武器啊。”
此刻，当第一串“星尘”代码穿透对方防火墙时，屏幕上绽开一片虚拟的烟花，紧接着是对方服务器过载的警报。我一个接一个地敲指令，看着地图上的红点一个个熄灭，像掐灭烟头一样干脆。
小李在旁边看得直咋舌，最后忍不住说：“姐，您这……是不是有点疯？”
我没理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咚咚响，像有人在外面砸门。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林应的假死没瞒住所有人，那些当年被他压下去的势力，那些觊觎我技术的组织，甚至……知道他“新领域”计划的人，都借着这次机会冒了出来。
他们要的不是基地，是我。或者说，是我和林应绑在一起的价值。
我在办公室待了三个月。
计算部的人从最初的担忧，变成后来的习以为常。他们每天进来换咖啡时，会假装没看见我眼下的青黑，没看见我把行军床搬到终端旁，没看见我对着屏幕上的攻击记录自言自语。
张沐来过两次，第一次带了刘婉做的点心，第二次搬来了陈医生——后者拿着体检仪追了我半间办公室，最后被我一句“再测我把你医疗系统黑了”堵了回去。
“思怡，你不能这么熬。”张沐靠在门框上，看着我把第三杯黑咖啡灌下去，“应哥这阵子天天站在你办公室楼下，烟抽得比谁都凶。”
“让他抽。”我调出一段新的攻击代码，“等我把这些杂碎清干净了，自然会下去。”
“清不干净的。”张沐叹了口气，“你越强，来的人越多。他们不是冲基地来的，是冲你——”
“我知道。”我打断他，指尖顿了顿，“所以才要清干净。”
我不想让林应再沾这些。当年他为了护我，烧了李澄的住处，结了多少仇家；后来假死脱身，又是怎样步步为营才建起这个南方基地。我该自己挡的。
可我的新算法还是引起了恐慌。那天我正用“星尘”追踪一个来自南美的攻击源，小李突然撞开办公室门，脸色惨白：“姐！技术部的人说……说您的算法在自我进化，他们看不懂了！”
我扫了眼后台日志，确实，“星尘”根据攻击特征自动调整了逻辑链，比我最初设计的复杂了三倍。“正常。”我敲下保存指令，“它在学习。”
“学习？”小李的声音发颤，“可它……它刚才自动攻击了三个无关的民用服务器，就因为对方用了同款防火墙！”
我愣住了。屏幕上的日志显示，那三个服务器确实被“星尘”误伤，页面全变成了乱码。心脏突然沉了沉——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它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我正对着那三个被误伤的服务器发呆。林应站在门口，没穿作战服，穿的是家常的灰色卫衣，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那道五年前的枪疤。
他没说话，径直走过来，在我身后站了很久。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雨味，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是刚从外面进来。
“玩够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没回头：“还差最后一个。”
“不差了。”他伸手，按下了主机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那些跳动的代码、闪烁的红点、未完成的追踪，全消失在黑暗里。我猛地转头，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出来：“林应！你干什么！”
“带你回家。”他弯腰，不由分说地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我挣扎着想下来，却被他箍得更紧，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像抱个孩子。
“放开我！”我踢腾着，鞋跟蹭到他小腿，“我还有事没做完！”
“没什么事比你重要。”他低头，鼻尖蹭过我的耳垂，声音哑得像浸了雨，“陈医生说你这三个月没睡过整觉，心率比上次中枪时还快。”
我突然不挣扎了。他怀里很暖，隔着卫衣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小时候在林家老宅，他抱着发烧的我去医院时一样。
回家的路上下着雨，车窗上蒙着层水汽。林应把我的头按在他肩上，不让我看窗外。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是冷的，是藏不住的后怕。
“他们说你的算法失控了。”他突然开口，手指绞着我的头发，“说它在自己杀人。”
“没有失控。”我闷闷地说，“是误判，我能改回来。”
“我不管它有没有失控。”他扳过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比我还重，“思怡，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瘦了快十斤，眼窝都陷进去了，上次见你这样，还是你十三岁生大病的时候。”
我的心猛地一揪。十三岁那年，干妈刚走不久，我躺在床上咳血，他守在床边，也是这样红着眼圈，说“你敢死我就跟你一起去”。
“我没事。”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
家门被推开时，暖黄的灯光涌出来，混着饭菜的香味。他把我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端了碗粥，是我喜欢的南瓜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先吃饭。”他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我嘴边。
我张嘴接住，粥里的甜味漫开，却有点发苦。“林应，”我咽下去，轻声问，“他们说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秘密？”
他的手顿了顿，随即像没事人一样：“骗你的，想引你出去。”
我盯着他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很紧，是说谎时的样子。可我没再问。有些事，他不想说，我便不问。
那天晚上，他把我折腾得很惨。不是平时带着宠溺的亲昵，是带着点狠劲的、怕失去的占有，吻落在颈窝时甚至带了点疼。我累得睁不开眼，只觉得他的手一直在我后背摩挲，像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在他怀里。
迷迷糊糊间，他喂我吃了片东西，有点苦。“什么啊……”我嘟囔着。
“安眠药。”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哄小孩的温柔，“睡吧，醒了就没事了。”
我想骂他霸道，却抵不住袭来的睡意。最后感觉到的，是他吻落在我额头，很轻，像羽毛，又像一个藏了很久的承诺。
窗外的雨还在下，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我知道，那些攻击、那些邀请函、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还没消失。可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雪松味，听着他的心跳，我突然就不怕了。
反正不管是什么风雨，他总会替我挡着。而我，只要抓着他的手，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