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追踪器藏在梳妆台最下层的抽屉里,压在一本泛黄的相册下面。
那是干妈在世时他们拍的,照片里的林应才十岁,皱着眉把一块糖塞进思怡嘴里,而她也笑着拉着林应,口水沾湿了他的袖口。
思怡摸着冰凉的塑料外壳,指尖在上面划了个圈。
这是她一个月前偷偷做的,那时只是莫名心慌,总觉得林应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事,
现在想来,或许是她潜意识早就察觉了不对劲。
“在找什么?”
林应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思怡手一抖,差点把追踪器掉在地上。
她迅速把东西塞回相册下,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堆起自然的笑:
“找上次刘婉送我的发绳,好像放这儿了。”
林应走进来,目光扫过梳妆台,最后落在了思怡脸上。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新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
“我帮你找。”
他弯腰拉开抽屉,手指在化妆品和小饰品间翻找,动作很自然
他摸到了,没动声,转向另一边去找
思怡看着林应的发顶,心跳得厉害。
她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泥土味,不是院子里的向日葵田,更像是……某个地下室的味道。
“找到了,是这个吧”
林应举起一根粉色的发绳,上面还缀着颗小草莓。
他走过来,站在思怡身后,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林应微微低]头,认真地帮她把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拿起梳子小心的梳起来
直接绑起来好不好
“林应,”
思怡看着镜中的他,搭在膝间的手攥的死紧,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嫌我头发乱,每天早上都要帮我扎辫子,结果扎得好歪,刘婉还爱嘲笑我”
林应的动作顿了顿,镜中的眼神软下来:
“记得。那时候你哭着去找妈妈,说我欺负你,结果妈妈拿着鸡毛掸子便要打我”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温柔得像水纹。
可思怡却觉得那笑容像层薄冰,轻轻一碰就会碎。
她想起昨晚巷子里他冰冷的侧脸,想起那些黑衣人恭敬的称呼,想起追踪器上骤然熄灭的红点——这些画面和眼前的温柔重叠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怎么了?”
林应察觉到她的走神,低头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
“又在想什么?”
他的呼吸还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冽,拂过她的肌肤,激起了一阵战栗。
思怡转过身,吻了吻他的下巴:
“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在尽量让语气自然些
林应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便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贪婪汲取着她的气味
“会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胸腔传出来,
“会一直这样的。”
思怡靠在他怀里,听着林应有力的心跳,手指还攥紧了口袋里的备用追踪器。
她不信,也不会信了
接下来的几天,思怡表现得像往常一样黏人。
林应处理文件时,她就趴在他背上数他衬衫的纽扣;
他去院子里浇水,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剥了橘子一瓣瓣喂他;
晚上睡觉,她也非要缠着林应讲小时候的事,直到他的声音染上困意才肯罢休。
林应似乎也松了口气,眼底的警惕渐渐淡了,又变回了那个对她予取予求的林应。
他会在她赖床时把早餐端到床头,会在她看书时帮她翻页,会在她随口说想吃镇上的糖糕时,开车半小时去买,回来时糕点还是热的。
可思怡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接电话时会下意识避开她,走到院子角落,声音压得极低;
他晚上睡得很轻,稍有动静就会惊醒,然后借着月光看思怡很久;
有一次
思怡故意把水杯打翻在他的文件上,等林应弯腰收拾时,她瞥见了文件上的字——“城西地块”、“资金转移”、“时限”……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针一样扎进她眼里。
张沐来的次数也变多了,
每次来都和林应在书房待很久。思怡偶尔路过,能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张沐的声音带着火气,而林应也不退让半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沐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
“她都起疑心了!”
“她不会知道的。”
林应还冷静坐在桌前,
“按原计划进行”
“原计划?原计划里可没算上她会半夜跟踪你!”
张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应,她不是傻子!”
他也是从小同思怡一起长大的,怎会一点不了解她呢
而他,当然也知道林应,他之所以还如此冷静,便是早想好怎么让思怡主动断了主意
可张沐不想了,不想这个曾鲜活的女孩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了!
里面突然没了声音。
思怡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站着,耐心偷听着
门缝没关紧,也只有今天没关紧,是刻意的嘛
过了很久,林应的声音才重新传出来,
“再给我点时间。”
思怡悄悄退开,回到客厅,假装在看电视。
几分钟后,书房门开了,林应和张沐走出来,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思怡,我跟张沐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林应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思怡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刻意的依赖:
“多久?我等你回来吃饭。”
“很快。”
林应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在家乖乖的哦”
他转身和张沐一起走了
门关之前,思怡看到张沐在看她,那眼神中的怜惜都不加掩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思怡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卧室拿手机。
屏幕上,代表林应的红点正在移动,朝着城西的方向。
她咬了咬牙,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城西是片待拆迁的老工业区,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杂草,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在哀哭。
思怡骑着自行车,远远跟着林应的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追踪器的红点在一栋废弃的纺织厂门口停下。
林应和张沐下了车,走进了那栋爬满藤蔓的建筑,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看到他们立刻站直了身体。
族长,张哥
思怡把自行车藏在杂草丛里,猫着腰悄悄靠近。
纺织厂的窗户破了大半,她选了个隐蔽的角落,踮起脚尖往里去看。
厂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盏临时拉的白炽灯,光线却依旧惨白。
林应站在中间,背对着她,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那男人手里拿着图纸,指着什么,林应时不时点头,没接话
“……下月初就能完工,”
戴眼镜的男人说,
“设备都从德国运过来了,绝对安全。”
“安全是最低标准。”
林应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思怡这,
林应的气场带着威压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放心,林先生,”
男人笑了笑,
“没人比我们更懂这个。”
思怡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林先生”。
她看到张沐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门口,像是在担心什么。
突然,林应转过身朝她扫了眼
思怡下意识地蹲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一眼,林应又继续开始交代,声音还提高了
“?那边有动静了吗?”
“派去的人说,他最近在跟姓王的接触,好像在查……查当年的事。”
张沐一直没说话
这种戏,他真是演倦了
林应的声音又冷了下来:
“让他查。查到最后,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自掘坟墓。”
思怡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当年的事,林应从来不许人提,那是他心里的禁地。
可现在,他却在这废弃的厂房里,平静地谈论着,仿佛那不是伤痛,而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她想起小时候,干妈去世那天,林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是她跑去抱他,
一遍遍地告诉他
“林应,我还会陪着你”,
直到他在她怀里哭出声来,思怡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
思怡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猛地回头,撞上了张沐担忧的目光
“你怎么还是来了?”
张沐的声音颤着,想带她走
思怡还没来得及说话,厂房里传来林应的声音:
“张沐?”
张沐的脸色更白了。他拽着思怡的手腕,把她往杂草丛里拉:
“快走吧!”
思怡挣扎着不肯动:
“我要问他!”
“你疯了?”
张沐忍不住低吼,
“现在不是时候!”
林应精准的走了过来,还随手取了监听器
他的目光扫过杂草丛,最后落在了思怡身上,
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
四目相对的瞬间,思怡倒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她会来。或者,他本就是要让她来
那天的药对她不起作用了,他怎会一点不起疑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林应开着车,侧脸在路灯下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张沐坐在副驾驶,几次想开口,都被林应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思怡坐在后座,手指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
纺织厂的画面还在她脑海里盘旋——那些图纸,那些黑衣人,林应冰冷的语气,还有张沐惊慌的表情。
原来他说的“新领域”,是这里。
原来他要离开的,不只是这座城市,还有过去的自己。
车在老宅门口停下。
林应先下了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动作绅士得像在招待客人,却没有再碰她。
思怡自己下了车,脚刚落地,就被林应拽着往院子里走。
他的力气很大,手指掐得她手腕生疼。
“林应!你放手!”
思怡挣扎着。
他没理,径直把她拽进卧室,反手锁了门。
“为什么要去?!”
林应转过身,眼神里的那股冰冷,几乎要将她冻伤了,
“我不是让你在家乖乖待着吗?”
“乖乖待着?”
思怡笑了,眼泪随之掉了下来,
“待在你为我打造的笼子里,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林应的眼神闪了一下,语气更冷了:
“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思怡倔强的抬头同他对视
“为了我好,你就半夜去见那些人?为了我好,你就瞒着我在城西搞那些东西?为了我好,你就……”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就把我当傻子骗?”
“我没有骗你。”
林应压抑着语气
“那些事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知道。”
“怎么没关系?”
思怡是哭着喊出来的,
“你是我的林应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以为你能瞒多久?”
林应沉默了。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底翻涌的复杂的情绪中多了些东西,是绝望。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思怡,有些世界太脏,我不想让你踏进来。”
“可你的世界,我怎么能不踏进来?”
思怡看着他,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
“从八岁那年我走进你家院子开始,甚至更早,我们的世界就在一起了啊。林应,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林应别过头,看向窗外。
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
“我怕……”
他顿了顿,轻得像耳语,
“我怕把你弄脏了。”
思怡止了哭声,呆呆看着他
林应转过身,一步步朝她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时,伸手轻轻擦去了思怡的眼泪。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思怡,”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别再查了,好吗?就当……就当是为了我。”
他的眼神里有恳求,有脆弱,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思怡还抽泣着。
她看着他,这个她爱了十几年的人,这个她以为永远不会骗她的人,此刻就在她面前,恳求她不要再接近他的秘密。
她该怎么办?
是继续追查下去,直到揭开所有真相,哪怕那真相会让他们粉身碎骨?
还是听他的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到那个看似安稳的牢笼里?
思怡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林应的手背上,滚烫的灼烧他
她知道答案了。
思怡缓缓睁开了眼,抬手覆上林应的手,轻声说:
“好,我不查了。”
林应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还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第二天早上,思怡醒来时,林应已经不在了。
床头还放着一杯温水和她的药,他给她发了消息:
“我去处理点事,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思怡拿起看了眼,又放下了
她起身下床,鞋也忘了穿,直直走到梳妆台旁,拉开了最下层的抽屉。
备用追踪器还在,静静地躺在相册下面,像个沉默的秘密。
她把追踪器又拿出来,攥在手里。
冰冷的塑料壳硌得手心生疼。
院子里传来张沐他们的声音,他在和刘婉说话,语气很轻,是在商量着什么。
思怡深吸一口气,把追踪器砸了
没价值了,她也用不上了
更何况,这点小把戏,林应他们简直把她当傻子看了
而她的囚笼″,该更紧了
张沐和刘婉坐在石桌旁,看到思怡出来,都愣了一下。
刘婉赶紧站起来:
“思怡,你醒啦?我买了豆浆油条。”
思怡笑了笑,走过去坐下:
“谢谢婉婉。”
张沐看着思怡,眼神里带着担忧:
“昨晚……”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
思怡打断了他,语气自然得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梦见林应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还吓醒了好几次”
张沐的表情僵了一下,没再说话。
刘婉倒没察觉不对劲,笑着附和:
“你啊,就是太依赖林应了。不过也是,你们俩啊,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思怡低头喝着豆浆,没再说话。
阳光落在她手上,暖洋洋的,却再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了。
她不会再跟踪林应了。
不是因为相信了他的话,而是因为她突然明白,
有些秘密,不是靠追查就能揭开的。林应筑起的那堵墙,不是为了隔开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可她才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她要的,从来是和他一起面对。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不在乎
思怡抬起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那里还有林应昨天没洗完的碗,有他切了一半的水果,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她知道,该做个了断了。
不是和林应,而是和那个只会依赖、只会等待的自己。
她要走到那堵墙的后面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是思怡,是林应的小太阳,是那个从十二岁起,就发誓要永远陪着他的人。
他的黑夜,她要永远陪他一起熬。
他的秘密,她要陪他一起守。
而林应,不能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