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看着底下这群权贵子弟，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疲惫和强忍下的不耐，但眼神里已经多了些别的东西——或许是刚才那番话的冲击，或许是李斯出现带来的震慑，或许是单纯站得太久脑子有点空白。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行了。”他拍了拍手，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几不可闻的松气声，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几分。
“回去之后，都给我好好想想。”赵天成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
“想想今天站在这儿，腿酸脚麻的时候，脑子里都在转些什么念头。想想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目标、方法、毅力、合作、变通，还有那追问的法子，对你们有没有半点触动。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拿我的话当放屁。要是觉得来我这儿就是走个过场，混满时间回家交差，那我劝你们趁早跟家里说清楚，别浪费彼此工夫。在我这儿，混日子的人，待不下去。”
他语气平淡，没有刻意加重，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不少人心里一凛。
“都散了吧。明日辰时，准时到。迟到者，后果自负。”赵天成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动作比来时规矩了不少，然后才三三两两，尽量保持着仪态，快步朝府外走去。
经过李斯身旁时，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垂下目光，不敢直视。
扶苏走到赵天成面前，躬身道：“先生，那学生也先告退了。”
“嗯，去吧。”赵天成点点头，“今天站得不错，有点样子了。”
扶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再次行礼后，也转身离开了。
前厅里很快空旷下来，只剩下赵天成和李斯，以及远处侍立的几名侍卫和仆役。
赵天成打了个哈欠，走到主位那张宽大的坐席上，毫无形象地瘫坐下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教学生站着，他自己溜达了半天，也挺累。
李斯这才从角落缓步走了过来，在赵天成下首的一张席子上端正跪坐下来，腰背挺直。
“先生。”李斯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克制，“今日听闻先生在此讲授，斯不请自来，冒昧旁听，还望先生勿怪。”
赵天成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想来听就来听呗，我这地方又没说不让你进。反正你李大丞相日理万机，能抽空过来，也挺难得。”
李斯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那点随意，神色依旧郑重。
“先生今日所授，虽看似基础，然‘站军姿’以炼定力、‘追问法’以寻根由，皆直指为政、为人之根本。尤其是那‘目标、方法、毅力、合作、变通’五点，言简意赅，切中要害。斯听之，亦觉受益匪浅。”
“行了，别捧了。”赵天成摆摆手，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姿，“有啥事直说，你专门跑过来，总不会就为了夸我两句吧？”
李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道：“确有一事，心中有些疑虑，想请教先生。”
“说。”赵天成言简意赅。
“自新法推行以来，各郡县呈报的政务文书，斯皆仔细阅览。”
李斯的声音压低了些，“近来，多地奏报中均提及，六国故地，尤其是旧楚、旧齐、旧赵等地，民间……不甚安稳，小股盗匪、乃至以复辟为名的反叛活动，较之以往，似有增多之势。”
赵天成挑了挑眉，没什么意外表情：“哦？然后呢？”
李斯眉头微蹙：“虽然这些反叛规模尚小，多是疥癣之疾，各地郡县兵足以剿抚。但此风若长，恐非善兆。新法本意在于安民、强国，若反而引得地方不宁，长此以往，必损朝廷威信，亦扰新法推行。”
赵天成看着李斯，忽然问道：“你觉得，就凭现在这些零零散散的反叛，能推翻你们大秦吗？”
李斯闻言，神色一正，断然道：“绝无可能！我大秦锐士横扫六合，如今天下一统，法令森严，岂是些许宵小之辈所能撼动？彼等不过仗着山高林密，或倚仗些许旧贵族余荫，苟延残喘罢了。大军一到，顷刻灰飞烟灭。”
“那不就结了。”
赵天成耸耸肩，“既然动摇不了根本，你慌什么？”
“先生，非是斯慌乱。”李斯解释道。
“然治国如烹小鲜，隐患需除于未萌。反叛之事，虽一时难成气候，但若放任不管，或处置不当，使其蔓延勾连，则将来剿抚，耗费必巨，亦使地方百姓惊恐，有损陛下仁德之名与新法善意。且……朝廷威严，不容屡屡挑衅。”
赵天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你们大秦统一才几年？原来六国那些贵族、游侠，一下子从人上人变成得遵守秦法、甚至可能变成刑徒庶民，心里能痛快？底下老百姓，习惯了原来的日子，之前被秦吏拿着秦律管束，徭役赋税一样不少，甚至可能因为不适应而感觉更重，有点怨气。”
“现在推行新法，有了松动，被有心人一煽动，搞点事情，太正常了。要我说，这算是统一后的正常阵痛，慢慢平定就行了。你们现在国力正盛，军队能打，怕什么？”
李斯眉头皱得更紧：“先生所言，斯亦明白。天下初定，有些许动荡在所难免。然，朝廷亦不能坐视此风滋长。需有一套长治久安之策，有效应对，方能震慑不轨，安抚地方，使新法顺利推行。若只是被动应对，哪里反叛便派兵去哪里，疲于奔命不说，亦显得朝廷应对无方。”
赵天成看着李斯那认真的表情，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玩味。
“李丞相，你这么着急上火，是不是觉得新法推行受了影响，面子上挂不住？还是怕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你李斯主持的新法，反倒激起了更多反叛？”
李斯面色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斯一心为公，只虑国事。新法乃陛下钦定，利国利民之大策，绝不容这些宵小阻碍。”
“行了，别跟我打官腔。”赵天成嗤笑一声，“其实啊，要我说，这事换个角度看，未必全是坏事。”
李斯一怔：“坏事？先生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