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连连叩首,哽咽道:
“姐姐根本不能饮用牛乳熬煮的奶茶,此事不论坤宁宫上下还是御膳房无人不晓!”
她猛地抬起头盯向德妃,“玛琭!你来说,姐姐平日所用的奶茶,是否一向只用羊奶或是马奶?”
德妃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心头一颤,不知她是何用意,为什么非得将自己拖下水,只得慌忙跪下道:
“回主子爷,贵妃所言属实。孝昭皇后确实沾不得牛乳,若是误食则喘息不止,呕吐腹泻。”
贵妃与德妃的话语,如同两道惊雷,在令窈心头轰然炸响。劈的她浑身一颤,眼前发黑,也顾不得许多,扶着桌子缓缓跪下。
“主子爷明鉴……”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贵妃已抬手指向她,那双原本盈满泪水的眼眸汹涌着洪水般的怨毒,死死盯着令窈,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大喊一声:
“主子爷!奴才今日便要状告戴佳氏包藏祸心,私自篡改孝昭皇后奶茶配方,以致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病情急转直下,最终含冤薨逝!”
她仰天长啸,悲恸欲绝:“姐姐!姐姐你死得好冤啊!”
四周烛火被她凄厉的哭声震得摇曳不定。
众人都被贵妃这石破天惊的指控震得面面相觑,一时间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言语,纷纷看向跪伏在地的令窈。
令窈强撑着深深吸气,稳定心神,试图在贵妃步步紧逼中寻得一线生机。额头抵在青砖铺就得地面上蹭的火辣辣的疼,那冰冷的地面仿佛有彻骨的寒意直往脑仁里钻,让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冻结下去。小腹坠坠的疼,缓缓向四肢蔓延而去,逼得人冷汗涔涔。
她在翠归的搀扶下吃力的直起腰身,咬着唇努力寻得一丝清明,勉力道:
“仅凭一张奶茶配方就说是我导致孝昭皇后薨逝,未免太草率了吧。”
言罢,令窈倒在翠归怀里大口大口喘息着。
玄烨心头一紧,霍然起身欲要上前,却被贵妃疾言厉色打断:
“臣妾当然还有证据!”
玄烨脚步一顿,只见景仁宫门口太医院院使杨太医佝偻着身躯,颤抖着挪至院中,扑通跪倒:
“奴才……奴才太医院院使杨忠叩见主子爷,叩见各位主子。”
“杨院使,”贵妃目光灼灼,“你素来为帝后请脉,负责孝昭皇后诊治。你来说,若当日皇后饮用的奶茶中被混入牛乳,以致身体不适,是否会令病情急剧恶化?”
杨院使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踌躇不敢言。
玄烨面容冷峻,沉声道:“如实奏来。”
杨院使不敢再隐瞒,权衡片刻,颤声道:“回主子爷,奴才也不敢说这里有着必然联系,只知……只知若孝昭皇后确因牛乳引发急症,只能说或许会加重病情。若皇后未曾饮用,那就跟奶茶无关了。”
贵妃正欲说什么,玄烨一扬手止住她的话。
“既然如此关于孝昭皇后有没有喝那碗奶茶,就是查无可查了。那既然无法查证,贵妃今日之言难免太过武断了吧”
贵妃急忙道:“主子爷,奴才还有人证。”
她向贴身宫女抱香使了个眼色,只见抱香步履匆匆走出景仁宫,不一会儿领进两个人,穿着宫女服饰,垂着头,昏黄的烛火下看不清样貌。
两个宫女朝着玄烨跪下请安,其中缓缓抬起头,满面是泪:
“主子爷,您可还记得奴才?奴才昔日曾贴身伺候过孝昭皇后。”
玄烨眉眼凝着寒芒直视她,确实有几分面熟,倒像是在孝昭皇后身边见过。
那宫女连磕三个响头,泣不成声:“
主子爷,奴才可作证,戴佳氏熬煮的奶茶皇后主子当日确实饮用了。主子还赞味道好,命奴才去茶房打赏。可奴才还未及动身,主子她……她就突发喘疾,面色紫胀,好不容易缓过气又添了水泻之症,如此反复,折腾到天明,主子……主子就不行了……”
杨院使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抖抖索索道:
“回……回主子爷,当晚是奴才去诊治的,孝昭皇后的脉案确实如此,这些太医院都登记在册,主子爷要是想查验可叫人拿了脉案来。”
“人证物证俱在!戴佳氏,你还有何话说?”
贵妃逼视着令窈,神色冰冷至极,似是要散出冰气寒霜。
令窈面无血色,一手捂着肚子,已是疼的几要昏厥,嗤地一笑,极尽嘲讽。
正当此时,一道清冽之声说道:
“这就奇了,戴佳贵人彼此不过是个茶房宫女,说句不好听的也算是不入流的下等宫女,跟孝昭皇后无冤无仇,为何要谋害她?而且如此处心积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今日贵妃来状告戴佳贵人也是说想为孝昭皇后的死讨一个公道,那戴佳贵人呢?好端端的就去谋害一国之母?她是有多蠢冒着全家砍头的罪,谋害一个对她来说毫不相干的人。”
这番话语犀利冷静,切中要害。
令窈心中一松,抬眸望却见是袁贵人,端坐席间,面色凛然,一双眸子清澈见底,见令窈看来,冲她微一颔首。
万答应在一旁使劲扯着袁贵人的衣袍,袁贵人却浑然不动,只将脖颈挺得更直,扬声道:
“奴才恳请主子爷恕罪,只是实在不忍见贵妃如此逼迫一个身怀六甲之人,这般行径,未免太过狠心!”
宜嫔媚眼如丝,瞟了一眼玄烨,唇角一勾,讥诮道:
“贵妃一向宽和待人,最是菩萨心肠,为何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贵妃扭过头狠狠剜了袁贵人一眼,冷笑道:“刀不割在自己身上当然不觉得疼,袁贵人这番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合着不是你的亲姐姐死了,自然泰然自若,悲天悯人。”
沁霜在一旁急的团团转转,看着玄烨几次欲要去搀扶令窈都被贵妃打断,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眼眸倏地一亮,失声惊呼道:
“那、那是什么?是血吗!”
她豁然伸手指向令窈身下。
玄烨大惊失色,心中顿时一阵恐慌,什么贵妃,什么陈年旧案,此刻皆被抛之脑后。一个箭步冲上前,再不顾帝王威仪,俯身一把将软倒在地的令窈打横抱起,转身便朝着昭仁殿方向跑去。
跑出几步,他倏然停住,回头望向太皇太后,那双一贯沉静的眸子里已有滢滢泪意,几近哀求。
太皇太后沉稳颔首:“你且安心去,这里交给我。”
贵妃脸色骤然一变,急急唤道:“主子爷!”伸手欲要阻拦,指尖却只来得及拂过玄烨袍角带起的冷风。
玄烨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席中众人只闻得甬道里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昭仁殿而去。
素来给令窈诊脉的是秦太医,几乎是被赵昌连拖带拽地“提”到了昭仁殿。老太医一路颠簸,气尚未喘匀,已被赵昌不由分说地推到了令窈榻前。
“主子爷,太医到了!”
赵昌扑跪在地,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诊脉!”玄烨朝着秦太医低吼,声音微微发颤,一边迅速退开,让出位置,“速去!”
秦太医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男女大防,慌慌张张取出脉枕垫在令窈腕下,三指搭上,凝神细品。眉头越蹙越紧,时而抬眼观察令窈惨白的面色,见她早已晕厥,冷汗浸透鬓发,心下便是一沉,暗叫不妙。
昭仁殿内霎时间静得可怕,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皆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太医诊脉。
秦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面色凝重,时间仿佛又缓又慢。片刻后,他紧绷的神情才微微松动,悄悄舒出一口气,回身禀道:
“回主子爷,戴佳主子这是急火攻心,加之受了惊吓,以致胎动不安。万幸胎儿根基稳固,暂无大碍,主子爷暂可宽心。奴才这就开一剂安胎定神的方子。”
玄烨听了稍稍安心,此时方觉手脚发软,竟有些站不住,一手撑在床架子上,催促道:
“快去!速速开方,不得延误!”
秦太医连声应着,快步走到外间,从宫女梅子手中接过笔墨,略一思忖,便挥笔写下药方。
玄烨心中焦虑,对旁人皆不放心,直接对侍立在旁的梁九功下令:
“梁九功,你亲自去御药房抓药,盯着他们煎好即刻送来!要快!”
“嗻!”梁九功躬身领命,接过药方,转身便扎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弦月低垂,宫道幽深,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今夜紫禁城每个角落,都浸透了化不开的黑暗与不安。
梁九功取了药方,片刻不敢耽误,又亲自守在御茶房盯着熬药。熬药是个细致活,一时半会急不得,熬得太快恐失了药性,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御茶房南窗下小泥炉里的炭火红彤彤的,映在人脸上一片淡淡红晕,所有人都盯着那微微冒着热气的药罐,丝毫不敢松懈。
李婆子虽然性格豪爽不羁,却最是心细如发,这紧要的差事,沁霜自然交到了她手上。
她坐在小凳子上心中几乎要把漫天的神佛求个遍,不禁想起令窈过往种种,从奶茶变质挨了板子,到斋戒时的无妄之灾,甚至都去了一趟慎刑司,差点没冻掉一双脚。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成了主子,原以为前程尽是光明,谁知仍是三天两头遭人算计,所幸都有惊无险。如今,竟又陷入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