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妃这几日在景山静养,加上秋高气爽,环境清幽,又无杂务缠身,心情舒畅,病体渐渐痊愈。
午后用完膳便坐在幄帐小窗边看书,暖洋洋的秋日照下来,浑身舒坦,惬意无比。
望蟾轻步走进来,悄悄打量她一眼,见佟贵妃虽闭着眼,但并未睡着,便低声道:“主子,惠嫔和德嫔方才险些吵起来了。”
“恩?”佟贵妃甚是惊讶,睁开眼,满脸戏谑:“怎么?德嫔这只小雀儿刚爬上来就去鹰隼那里扑腾去了?”
望蟾强忍着笑意,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听说惠嫔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到底在宫里多年忍住了。”
佟贵妃听罢,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终究是太年轻气盛了些。这点子小事,也值得动怒?”
她语气一转,带着冷眼旁观的悠然。
“不过,让德嫔去杀一杀她的气焰也好。省得她以为我时不时病着,将宫务交给她打理几日,她便能只手遮天了,平白生出几分狂妄之心,觉得阖宫上下人人都得让着她捧着她。德嫔越是较真,坐山观虎斗,且看她们折腾吧。”
她们正说着话,侍棠抱着一捧秋菊进来,黄如金,白似雪,紫若霞,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纤蕊流光,簇簇新妆阵阵香,特地拿了天蓝釉划花春瓶供奉着,远远望去,宛若将天边的一片秋色搬入了帐内。
侍棠行至佟贵妃跟前,冲她点了点头,随即将花儿放在一旁的花几上。
“说是景山南坡下有一丛菊花开得极好,底下人知道主子素日里喜欢菊花,特地挑了最新鲜娇艳的摘来,孝敬给主子赏玩,闻闻花香,瞧瞧鲜色,也好解解闷。”
佟贵妃目光落在那生机勃勃的花朵上,柔柔一笑:
“真是难为他们,这般忙碌的时候,还记挂着我这点小喜好。去,拿些银钱赏他们,也算是个心意。”
侍棠含笑应道:“不用主子吩咐,已经赏过了。”
那菊花的芬芳淡淡一缕,微微带着清苦,闻之令人心神格外清爽。
佟贵妃真心喜欢,细细看了看,方对侍棠道:“得了准信了?”
侍棠称是:“德嫔那边咱们的人递了话出来,已经一两个月未来月信了,想来是有了。刚刚还跟采苹两个在帐内嘀嘀咕咕,也不许旁人进去,一见就是有事瞒着。”
佟贵妃颔首:“看来关于她极易受孕的体质之说,倒是不假。”
她伸出手轻抚菊花那如丝如线的花瓣,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侍棠闷闷不乐,语气带着打抱不平:
“惠嫔娘娘也忒能挑事儿了些!幸亏敬事房副总管崔荩忠是咱们的人,事事还能通个气,有所防备。
若不然,真叫她将绿头牌的事玩弄于股掌之中,咱们岂不是要吃个哑巴亏?
等主子您凤体大安,精神头足了,可得好好搓一搓她的威风,不能让她太得意了去。”
一旁的望蟾抬头俏笑:
“哪里用得着姑姑说,今儿个一早奴才就悄悄的给她找了点小麻烦。那个先前总在咱们帐外探头探脑,回禀些鸡毛蒜皮小事惹您心烦的内务府广储司郎中,奴才私下给他递了个话,点拨了他几句。
他便真个儿拿着仁孝皇后冠服修复的难题,一头撞到惠嫔那儿请示去了。方才传来消息,惠嫔和端嫔,还有德嫔准备就此事晚上去请主子爷示下呢。”
侍棠挑了挑眉:“端嫔也不像强出头的人,如此看惠嫔和德嫔意见不一啊,这么快就掐上了?”
望蟾接道:“可不是么!她俩意见相左,不论主子爷最终采纳了谁的主意,总会落了另一方的脸面。这两人如今正较着劲呢,此消彼长,心里少不得要存下疙瘩。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更浓,“主子爷近来为前朝灾情战事忙得脚不沾地,心绪只怕不佳。
若是军国大事也就罢了,为着些陈年衣冠和殿宇摆设的琐事,还要去烦扰圣驾,估摸着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侍棠忍俊不禁,抬手指了指她:
“你呀!满肚子都是这些促狭刁钻的主意。专会挑这些叫人膈应又不好发作的小麻烦,搞得她们措手不及。
偏生又都是些小打小闹,不伤筋不动骨,瞧着没什么大碍,实则一厘一毫地,就能坏了人在主子爷跟前的印象和名声。”
望蟾骄矜得意的一抬下颚:“可不得让惠嫔消停一段时日,省的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
侍棠抿嘴笑了笑,转而对佟贵妃道:“主子,惠嫔倒还好,德嫔这一胎该怎么办?”
佟贵妃的目光在那瓶绚烂的秋菊上流连片刻,伸手从中抽出一支最为奇特的紫龙卧雪。
花瓣外白内紫,那一抹淡紫渐渐汇聚花芯凝成深深的紫红,舒展卷曲,形态飘逸,宛若游龙,霸气与柔美兼之,是极难得繁育的品种。
也就只有天家不遗余力去做这些风雅之事。
她拈在指尖转着把玩,鼻尖轻轻嗅闻那清苦的淡香。
“怕什么,反正那一胎我们那个惠嫔已经订好了,若是位公主德嫔还能亲自抚育,若是为阿哥,怕是惠嫔不会给她机会的。”
侍棠细眉微微隆起,带着几分忧虑:“主子,惠嫔已经有个大阿哥了,再多一位阿哥在手里,只怕气焰会更盛,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佟贵妃抬眸看她,轻浅笑道:“阿哥还没个影子呢,你到先担心上了。如此如临大敌做什么,真叫她得了阿哥,还能翻了天了不成?到时候现想手段对付她都来得及,只是……”
她的脸色微微一沉,阴阴翳翳,“只是德嫔,得给她几分苦头吃吃,近来有些太跳脱了。”
佟贵妃思忖片刻:
“等惠嫔和德嫔关于仁孝皇后旧物的事请示主子爷后,找个机会,在惠嫔那里扇扇风,在德嫔那里点点火,让她俩像个乌眼鸡似的斗起来,最好咬的死死的。”
她唇角弯起一抹冷然的弧度,“主子爷一时兴起,抬举上来的玩意儿不用白不用。”
侍棠点头称是,往外走去安排了。
一时帐内无言,佟贵妃对着那瓶秾丽秋色,眸光幽深,不知又在思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