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子爷非得缠着令窈问蝴蝶络子怎么打的,令窈不得不屈膝蹲在那里一一拆了教他怎么打。
小家伙看得目不转睛,粉嫩的小脸上满是专注。
谁料门帘一动,进来个姑姑模样的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严肃,一瞧见胤礽正凑在令窈身边,脸色顿时一沉,疾步上前,一把将胤礽揽在身后,颇是敌视的瞅着令窈。
令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不着痕迹地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
见她举止气度不似寻常宫人,对太子的保护姿态更是近乎本能,想必是已故仁孝皇后赫舍里氏跟前留下的旧人,这才把主子那点血脉护的死死地。
令窈站起身,语气温和地解释:“姑姑别急,太子爷只是瞧着奴才这辫子上的络子新奇,问一问是怎么打的,并无旁的事。姑姑怕是不认得奴才,奴才是乾清宫的司膳。”
她说着微微福了福身,她俩平起平坐,按道理绝没有令窈向她行礼的规矩,但令窈敬重她年长,略表意思。
听说是司膳,那主子爷跟前就不一般了,那宫女稍稍松懈下来。
她目光在令窈脸上又扫了两圈,似乎想从中分辨出些什么,最终却转向一旁侍立的乳母和宫人,斥道:
“还不把太子爷看严些,一天天的就知道躲懒,若是让不清不楚的人近了太子爷的身,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又蹲下身,扶着胤礽的小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
“太子爷,您如今身份不同,凡事需得多留个心眼。这宫里头多少人盯着您呢,存着各种心思的都有,可不能一上来就轻易亲近那些来历不明底细不清的人。”
正儿八经的太子,以后继承江山的苗子,后妃们可不都挖空心思想要抚养,奈何玄烨一句亲自教养,绝了所有人的心。
甚至当初的孝昭皇后都没碰过小太子。佟贵妃就更别想了,玄烨对后妃关于太子的事防之又防,这是他的禁区,谁都踏不得。
令窈听她说话阴阳怪气,心中只觉得好笑又无奈,懒得搭理。将蝴蝶络子攥在手里,扭头看了看里头,见茶水已上,便往外走去。
刚步出乾清宫正殿,便瞧见顾问行脚步匆匆地从敬事房出来,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册子,眉头微锁,似是有什么要紧事。他行至廊下,抬眼瞧见令窈,脚步略缓,冲她微微颔首示意。
令窈忙侧身避让,福了福身,唤了一声:“顾谙达。”
顾问行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算是回应。侍立在殿门口的小太监见状,早已机灵地高高打起帘子。顾问行迈步走了进去。
不多时隐约听见一两句:“主子爷,给毓庆宫挑选伺候太子爷的宫人名册,请您过目。”随后是主子爷的声音,到听不清了。
令窈抬步往自己屋里走,远远地看见沁霜从日精门进来,一看见她就往她这里走来。
“你可算出来了,我们几个正琢磨着呢,该给梁九功送份什么礼才合适?”
“梁九功?” 令窈闻言一怔,脸上露出茫然之色,“给他送礼?为何?”
沁霜见她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你,一天到晚心思就只绕着主子爷打转,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抬头看看,咱们这乾清宫里头,可是要变天了呢。”
“变天?” 令窈心中更是疑惑,忙拉住她追问,“好姐姐,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沁霜警惕地瞅了瞅四周,将她拉进令窈的屋子,压低声音:
“就是你那天额头被顾谙达用木匣子砸破,流了好多血的那回。你在屋子里养伤,正殿可是惊心动魄。”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主子爷当时面色平静得吓人,既没发火,也没斥责,只依旧歪在南窗下的炕上看他的折子。
过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顾问行,你如今身兼数职,既要打理敬事房,又要统管乾清宫大小事务,怕是有些忙不过来了吧?朕瞧着,你精力有所不逮。’”
沁霜模仿着玄烨那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调,令窈听得心头直跳。
“主子爷接着说:‘不如这样,乾清宫这一摊子事,往后就让梁九功替你分担了吧。你便专心料理好敬事房的事务便是。’ 就这么轻飘飘几句话。”
沁霜眼中闪过一丝唏嘘,“就把顾谙达的乾清宫总管差事给捋了。当场就擢升梁九功为乾清宫副总管,实际上就是顶了顾谙达的缺!”
“当时顾谙达那脸色啊,唰的一下就全白了!可他哪敢喊半个不字?连冤都不敢喊。只怕再多说一句,连敬事房的差事都保不住。只能强忍着,磕头谢恩。”
沁霜叹了口气,“如今啊,宫里有点眼力见儿的,都已经改口管梁九功叫梁总管了。顾谙达他……唉,虽说还挂着敬事房总管的衔,可这权势地位,已然是大不如前了。”
令窈听完,怔在原地,心中波澜骤起。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受伤那日,外面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权力更迭。
主子爷那般不动声色,却已然挥刀斩乱麻,重新划分了乾清宫的格局。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竟似乎与她有关?
她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沁霜:“你说,顾问行会不会因此迁怒于我?他那人最是记仇,手段又厉害,说不准此刻心里就在盘算着,日后要如何寻我的错处,狠狠地报复回来呢?”
“没准,没准。”
沁霜也跟着担惊受怕起来,又想了想。
“哎呦,不过你怕他做什么?如今乾清宫里,明摆着是以梁九功为尊了。主子爷又这般信重你,事事都离不得你近前伺候。你俩现在是后宫香饽饽,谁见了不卖你们几分好。说不定啊,这会儿顾问行自己心里还在七上八下地嘀咕,担心你会不会记着前仇,寻机报复他呢。”
这话说得令窈笑出声:“成日里什么也没干,专想着琢磨别人心思,这活的太累了。”
沁霜拍拍她的肩膀:“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谁叫你现在在乾清宫隐隐有大姑姑的架势呢。”
她说到这里突然收了笑,“我瞧着映云的脸色可不好,拂月到无所谓,她不在乎这些,她瞅着后宫主子的名头呢。
可映云那里你多少提防着点,她自小在宫里长大,这里面玩的花样门清,稍微拿点手段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令窈面色凝重,直觉烦恼不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了紫禁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