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见她终于不再躲避,那双水润的眸子里虽还残留着羞赧,却已褪去了无措,心情更是大好。
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吐出两个字:
“布菜。”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少年郎般的顽劣,仿佛故意要看她手忙脚乱。令窈被他这副“没长大爱捉弄人”的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在他这般坦荡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姿态下,那娇羞散了大半,拘谨也渐渐褪去。
只是皇帝用膳她只听说过没见过,一时间踌躇不定不知如何下手。
玄烨端起一盏茶正在撇着浮沫,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将银箸横在手上,目光落在菜品之上,面露犹豫不决之色,便含笑的放下茶碗,轻咳一声。
“朕饮食素来清淡,不喜铺张浪费。食鸡则鸡,食羊则羊,不喜兼味混杂,失了本味,吃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目光扫过桌上的几样时令鲜果。
“诸般果品,正当成熟时食之,气味最为甘美。过了时候,风味便失了大半。”
令窈一一听了,都记在心里。
玄烨见她听得认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颇有几分敦敦教导之意:
“帝王膳食,自有章程。先由御膳房烹制,每道菜需得三人经手,杂役备料,庖厨掌勺,太监呈送。期间不得假以他人之手。
每道菜皆有数,需写明单子记录在案,若有差池,只管按单索人。”
他抬手指了指桌上那些覆着明黄锦袱的提盒:
“待呈至膳桌,需当着朕的面开启,由尝膳太监先行试毒,确认无误后,朕方能入口。”
说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在教她,并非以帝王之尊下达命令,他是在告诉她自己的饮食习惯,将最私密的东西展露给她。
带着信任,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一瞬间落在令窈心头,让人心颤。
她脸上漾开一抹清浅柔婉的笑意,对着他盈盈一福,道了声是。
玄烨见她领会了自己的心意,眼底也浮现出真切的笑意,微微颔首。
往椅背上靠了靠,无奈自嘲:“还有一条最紧要的规矩,你大概也听过,食不过三匙。”
语气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这条规矩,你可得牢牢记着!要不然那碟子菜,朕怕是要等下个月才能再见着了。”
他又在她面前露出了这副毫无帝王威仪,且带着点孩子气的模样。
那委屈又无奈的神情,看得令窈心头一软,忍不住莞尔,带着纵容道:
“是,奴才知道了。”
得了指点,令窈心中那份踌躇瞬间消散。她执起银箸,目光在桌案上流转片刻,便有了决断。
夹起一箸火腿炖鲜笋放在碟中。随即,又舀了半碗燕窝鸡丝汤,小心地放在一旁。
最后,轻轻夹了两块炙烤鹿肉添在碟边。
玄烨进的很香,基本上她给什么他吃什么,慢条斯理,优雅从容,没有半分挑剔,眉宇间带着一种满足的惬意,仿佛早已习惯如此。
膳桌中央是太后娘娘方才着佩环送来的“羊肉锅子”,用料考究,羊肉鹿肉、野鸡冬笋煨制,加了时蔬山珍,汤色浓郁,香气扑鼻。
令窈只扫了一眼,一筷子都未曾伸向那边。
梁九功侍立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暗暗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微光。
这丫头心思倒是通透,方才佩环的试探,主子的维护,以及此刻这无声的回避,她都领悟得极快。
这乾清宫的事,主子爷的事,就该是乾清宫的事,主子爷的事。旁人无论是太后的关切,还是其他什么心思都不该插手,也不应插手。
这份道理,她懂的极快。
一时饭毕,玄烨惯常要午歇,梁九功伺候着他脱衣上炕,准备歪着睡一会儿。
令窈不便插手,便跟着奉膳太监出了正殿。
清朗冬午,暾暾日光铺在琉璃瓦上,跃出碎金浮光投于空阔的庭院里,亦斜斜射入廊下,带着几分柔和暖意。
玄烨一歇息,底下人松口气,诸如叠翠和沁霜都在连房廊下晒太阳。
沁霜眼尖,一见令窈出来,立马凑上去,歪着脑袋看她,一脸狡黠:
“我看你还怎么出宫?前些日子还嚷嚷着想早点出宫,我说主子爷必定不肯放你,你瞧,我说的对不对?”
叠翠跟着瞎起哄:“那我可得把含雪住过的屋子好好收拾收拾,给我们新上任的姑姑住,在姑姑跟前献献殷勤,姑姑日后也好提拔提拔我。”
言罢两个人对着笑。
笑得令窈很是难为情,跺了跺脚,嗔怪道:
“快别说了,正经的乾清宫里主子爷眼皮子底下,你们就这么瞎胡闹。”
叠翠闻言,立刻收了笑声,故作严肃地捅了捅沁霜的腰:
“听见没?姑姑训话啦!快别笑了,仔细姑姑罚你!”
令窈被她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气笑了,作势要伸手去打她。
梁九功已收拾妥当,掀帘走了出来。捧着主子爷的衣物,递给廊檐下的漱晴,漱晴抱着走了,他方踱步过来给令窈道喜。
令窈忙自谦几句,叠翠收了笑声:
“正经的,我这就去帮你把屋子收拾出来。含雪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正好给你住。”
她说着就要转身去安排。
梁九功叫住她:“主子爷还没发话呢。没让令窈姑娘挪窝,想来还是在原来的连房住着,暂且不动了。”
叠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绽开笑容:
“那成!我帮你把庑房里的东西搬过来吧,省得你来回跑。”
说着也不顾令窈阻拦,便风风火火地招呼着旁边一个小宫女,脚步轻快地朝着令窈住的庑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