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千剑而后识器,听千曲而后晓声。”
玄烨徐徐念到,唇畔隐着一丝轻浅弧度,抬眸看了令窈一眼。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自然而然地伸向茶台上的器具。
“这些东西,总该认得?”
令窈点了点头。
绘芳这套青花茶具,在昏黄光线下显得越发清隽内敛,松竹梅的暗纹在光晕中隐约浮动,幽蓝如同夜穹深处沉淀的星芒。
“取茶叶来。”
他吩咐道,指尖在茶则上顿住:
“要茉莉香片。”
令窈感到诧异,她听别人说过,主子爷不喜茉莉香片,觉得茉莉花喧宾夺主、掩了茶骨,斥为“舍本逐末”。
今日,为何偏偏点这一味?
她不敢问,起身往墙角走去,从小箱中捧出锡罐,随后回来,打开盖子,将那浸满了茉莉馥郁芬芳的茶叶呈上。
清雅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玄烨接在手中,拿起茶则取了两匙茶叶,倾入烫过的盖碗内。
白色的茉莉花和绿色的茶叶混在一起,被茶则拨动时,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玄烨未多言,左手轻捏铜壶提梁,腕骨沉而稳。沸水被他提起,离盖碗尚有三寸余高时,手腕倏然一提。
一股细亮的水柱从壶嘴流出,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并非直捣碗心,而是灵巧地先沿盖碗内壁环绕一周,温热杯壁。
随即,水流如银河倒泻般精准地垂注于碗中央那片青翠的白毫之上。
滚烫的水流霎时唤醒沉睡的芽叶,浓郁的茉莉馨香混合着高山绿茶的鲜爽气息被瞬间激发。
白汽蒸腾如烟,在豆大的灯火下翻卷弥漫,将他的面容笼在一层朦胧而温暖的香雾之中,叶片在澄澈的水中飞快舒展、沉浮亦如令窈的心。
水注七分满。
放下铜壶的瞬间,另一手已执起碗盖盖好,将香气与蒸腾悉数封存。
整个过程无言,只有水与瓷、火与叶的交响。
玄烨低垂的眼睫在灯影下投下淡淡阴影,垂眸看着那盖碗。
那份掌控一切的帝王之威在此刻化为一种沉敛入微的专注力量,竟显出几分奇异的静谧与平和。
室内陷入更深的沉寂。
唯有水汽在静谧中丝丝袅袅地逸散,带着撩人的暖香与清雅。
油灯的火苗在每一次轻微的爆裂声中跳动,将他投射在墙壁上的身影拉长、扭曲。
昏黄的光,模糊了九五至尊的轮廓,晕染出一种近乎凡俗的倦怠与沉静。
他在教她,更似在享受片刻卸下重担后,专注于方寸茶烟中的片刻宁静。
令窈屏息凝神,目光追逐着那双在光影中翻飞的手,只觉得心跳在暖意蒸腾的香雾中,悄无声息地加速。
视线不知何时已迷失在茶台的方寸之外,落定在那于昏黄光影中沉静操作的身影上。
那专注的眉宇,微垂的眼睫在跳跃烛火下投下淡淡阴翳,挺直的鼻梁如同玉山,被灯焰勾勒出光边。
指节修长有力,动作却带着一种精准而流畅的优雅,仿佛那不是操弄水火器物,而是在拨动天地间无形的韵律。
这静谧的专注里,竟透出几分令人心折的孤寂。
时间仿佛被炉火的热流凝滞,又随着氤氲的茶香悄然流逝。
“尝尝看如何?”
玄烨将一盏茶汤轻轻推到她面前。
令窈如梦初醒,一股猝不及防的热浪猛地从耳根窜起,脸颊瞬间滚烫。
心口更是如同塞进一只莽撞的鹿,砰砰砰地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
巨大的羞赧让她手足无措,慌忙伸手去端那茶盏,脑中却一片空白。
手背“嗤”地一声,直直蹭在了灼热未散的风炉外壁上。
“咝——。” 尖锐的刺痛让令窈猛地抽气缩手,忍不住发出短促的痛呼。
“怎么了?”
玄烨眉头骤紧,瞬间倾身。
不及她反应,温热厚实的大手已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强硬地拉到了油灯昏黄的亮处细察。
那红痕狰狞,好在皮肉未破,并未起燎泡。
“没……”
令窈疼得泪花在眼底打转,声音发颤。
话未出口,玄烨毫不犹豫地将她烫伤的手径直按入冰镇的玉泉山水中。
“呀!主子爷,那是您喝茶的水!”
令窈惊得几乎魂飞魄散,失声叫道。
“住嘴!”
玄烨猛地回头瞪她,眼神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利,声音低沉,蕴含着薄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急躁:
“是些死物要紧,还是人要紧?”
令窈瞬间噤声,浑身僵直。
冰冷的水流包裹着灼烫的伤口,剧烈的反差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痹和舒缓的凉意。
然而更令她心神剧颤的是,她的手腕,正被他牢牢地握在滚烫的掌心。
那只手,宽厚、干燥,掌心带着常年习字骑射留下的微薄茧子,却异常有力,如同镣铐,也如同唯一的锚点。
将她的整只手、连带她纷乱无依的心神,紧紧禁锢在那片温热的包裹之中。
那力量带着一种天然的、至高无上的掌控感,霸道得令人生畏,却又奇异地传递出一种令人沉沦的庇护。
冰水刺骨,他掌心的热度却沿着血脉一路灼烧。
令窈只觉得那股源于手腕的热流,如同岩浆般迅猛上涌。
先是将莹润如玉的耳廓烧得红欲滴血,旋即那滚烫的绯红便势不可挡地蔓延而下,直没入敞开的衣领深处。
整个脸颊如同燃烧的云霞,红晕浸染,热得发烫,羞得难当。她仿佛被架在了冰火之间煎熬。
“主……主子爷,不……不疼了……真的……”
令窈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只觉自己的手在他掌中,挣扎扭动如同离了水的鱼儿,徒劳无功,更显那肌肤的滑腻香软,柔弱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