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卧床静养的日子,御茶房少了专职熬煮奶茶的人手,御膳房按例送来的鲜奶再经旁人调制,玄烨饮后皆不如意,此事在后宫渐渐传开。
一时间,各方目光聚集,诸多揣测暗涌,竟有不少心思活络者,暗中打起了这份“御前奉茶”差事的主意。
出乎众人意料,老祖宗竟亲自开口,将自己宫里,由苏麻喇姑亲手调教过的一名宫女章佳宁格(未来敏妃),遣到御茶房。
言明此女承苏麻姑姑几分真传,尤擅奶茶调制。
这位章佳宁格甫一露面,便以其温婉娴静之姿引人注目。
她生得清秀可人,眉目含情,举止温婉和顺,便是轻声细语间亦如春风拂柳,令人见之忘俗。
更为重要的是,她所熬制的奶茶,成色、香浓、口感,竟与令窈熬煮的滋味有七八分相似。
献于御前,皇帝只略尝了尝,未置一语,却也未曾挑剔不饮。
章佳宁格的出现,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立时掀起波澜。
暗地里窥伺的目光瞬间悉数集中到她身上。乾清宫内外,宫女太监间私语纷纷,一个说法悄然流传开来:
若戴佳氏再不露面,这位深得太皇太后青睐、手艺又颇得圣心的章佳宁格,怕是真要取而代之,稳坐那御茶房头把交椅了。
时光匆匆,二十来日光景转瞬即逝。
令窈背后那狰狞的杖伤已开始结痂愈合,最难熬的奇痒无比,偏生丝毫触碰不得,以免新生的嫩肉撕裂,落下永久疤痕。
身心饱受煎熬之际,再听闻这些甚嚣尘上的风言风语,令窈心中焦躁难安。
沁霜利用职务之便,寻了些许碎冰,仔细封在皮囊中,为令窈冰敷止痒。
见令窈愁眉紧锁,甚至唇角都急出了燎泡,沁霜低声宽慰:
“你且放宽心。我瞧了那章佳氏,论熬煮的火候功夫,终究逊你一筹。再者,不过是个临时替代的差事,你安心养伤便是根了,何苦为她劳神。”
令窈叹口气:
“姐姐误会了,区区差事,得失皆由天命。我心急如焚,并非为此。”
沁霜手中冰囊一顿,抬眼看她。
令窈看了看门廊,见无人,方小声道:
“我是忧心那锁在柜中的账簿。章佳氏来路不明,不知深浅,更不知她是敌是友。若她跟含雪走近,无意间看见账簿上的秘密,你我怕是要完蛋。”
此言一出,账簿所隐藏的滔天危机如阴云般骤然压顶。
这些时日,那记录着含雪贪墨铁证的账册,被一场无妄之灾冲淡,险些都忘了。
新来的章佳宁格,如同一个未知的变数,将这份深埋心底、令人窒息的恐惧推向了极点。
沁霜脸色凝重,方才劝慰的轻松荡然无存,账簿一事像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两人心头,一日不解决就会担忧一日,后患无穷。
又熬过数日,令窈终是坐卧不宁。她不顾沁霜叠翠劝阻,执意要去御茶房。
行至门前,撩起门帘。
霎时,御茶房内众人各忙各活儿的景象映入眼帘,那股熟悉的茶香混合着炉火水汽扑面而来。
室内骤然一静。数道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赵婆子正俯身察看蒸笼火候,闻声回头,那张向来刻薄的脸上霎时掠过慌乱与羞愧,迅速低下头去。
她终究在令窈生死一线时,做了那沉默的帮凶。
李婆子则正用力擦拭着茶叶锡罐,见到令窈,双眼一亮,随即眼眸含泪,包含心酸。
嘴角翕动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关切的话。
栖芷见令窈走进来,眉头本能地蹙紧,无奈道:
“伤尚未好利索,不在房中静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角落令窈原先的熬煮奶茶的地方。
章佳宁格正低眉敛目,专注地往一只银碗中徐徐注入乳白色的奶茶。
热气氤氲,衬得她低垂的侧脸娴静如画。
当令窈踏入的一瞬,她腕上动作微微顿了顿,睫羽轻颤,却并未立刻抬头。直至奶茶注至七分满,放下银壶,这才缓缓抬起眼眸。
那目光清澈如秋水,与令窈骤然接触。
没有想象中的敌视或挑衅,宁格唇边漾开一个温和得体的浅笑,朝令窈轻轻福了福身:
“这位姐姐可是令窈姐姐?妹妹宁格,太皇太后仁心,遣我来此暂代姐姐几日熬煮之职,如今姐姐大安归来,实是幸事。”
她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关切。
“姐姐身子可好利索了?若有需要搭把手的,尽管吩咐便是。”
言语间,那份取代者的身份被她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只余下太皇太后宫里的体面和一份看似温婉实则疏离的周全。
令窈的目光扫过宁格那双娴熟摆放茶具的素手,最终落在对方清雅平和眉目上。
她心头非但没有半分安稳,那深埋的忧惧反而愈发沉重。
这样一张温良无害、全无棱角的脸庞背后,会不会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