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不算小声的寒暄,在静候的氛围中稍显突兀。
侍立在门内的含雪,眉头一蹙,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轻嗤一声,显然是对那边表现出的和谐嗤之以鼻。
不远处忽的传来脚步声,随后便见顾问行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目不斜视的穿过,步入值房,那张惯常沉肃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径直走向主位落座。
原本或站或倚的众人,此刻皆屏息凝神,鱼贯入内,垂手肃立于堂下。
值房内瞬间落针可闻,连倚兰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也低垂下去,不敢乱瞟。
赵昌无声奉上茶盏。
顾问行接过,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
最终落在站在最末、几乎隐在阴影里的令窈身上。
令窈垂首盯着自己靛蓝的鞋尖,对这道审视的目光浑然不觉,只觉周遭空气沉甸甸地压着。
顾问行放下茶盏,清咳一声:
“主子爷仁厚,体恤小格格初离草原,乍入宫闱,恐有不适。特命承露前去随侍一段时日,待格格熟悉宫规礼数,自当归来。”
他说到此,若有似无地扫过含雪那张隐含期待的脸,随即转向一旁面色郁郁的漱晴。
“至于教导格格熟习宫廷礼仪一事,主子爷钦点了春霭大姑姑。待格格学成,春霭亦当回返。”
略作停顿,目光在漱晴和含雪脸上停留一瞬。
“春霭与承露所遗差事,想必尔等已有所闻。如此甚好,也省得我多费唇舌。我用人,素来只问一事。差事是否妥当。无论尔等有何私怨嫌隙,皆不得带入差事之中。若因私废公,致使差事出了纰漏。无论对错缘由,涉事人等,一概卷铺盖滚去辛者库。绝无宽宥。”
众人心中一凛,大气也不敢出。
站在前列的映云率先福身:“是。奴才谨记谙达教诲。”
余下的齐刷刷跟着行礼:“是。奴才谨记。”
顾问行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散了罢。”
众人如蒙大赦,屏息敛气,依序躬身退出值房。令窈混在人群中,正欲随人流离开这令人窒息之地。
“令窈。” 顾问行平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足以让所有尚未完全退出的人脚步一顿。
令窈心头猛地一跳,慌忙转身,垂首应道:“奴才在。”
顾问行并未看她,只低头整理着袖口,语气如同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主子爷近来寝食欠安。你回去与栖芷商议,晚膳后熬一碗安神静气的茶汤呈上来。务要用心。”
“嗻。奴才遵命。” 令窈连忙应下。
含雪已经行至廊下,闻言飞速扫了令窈一眼,一脸不悦,御茶房现在属于她的管辖,主子爷有事吩咐先通知她才是,倒是先跟小小的二等宫女说,显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其他大宫女的目光里感觉极为丢脸。冷哼一声,呵道:“令窈你没听见吗?”
令窈连忙又对她行礼称是
含雪看着令窈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头怒火更炽,却碍于顾问行尚在屋内,不敢再发作。
狠狠剜了令窈一眼,又感受到拂月那若有似无的视线和映云毫不掩饰的讥笑,只觉得脸上如同被火烧过,羞愤难当。
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甩袖,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值房门口,沁霜默默上前,二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以及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令窈与沁霜甫一出乾清宫森严的宫门,沁霜那头便等不及的小太监就急惶惶地迎了上来,满脸是汗:
“沁霜姐姐,可算寻着您了。御膳房卫总领那边火燎眉毛似地遣人来催。说是主子爷点了宜嫔娘娘今晚伴膳,菜单的事儿巴巴等着姐姐去敲定呢。”
沁霜闻言,脸上瞬间蒙了一层冰寒。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怨怼:
“嘁!一张菜单罢了。他塔布鼐堂堂膳房大总领,连这点子决断都没有?非得候着我这个小小的‘管事’?我看啊……”
她嘴角勾起一丝洞穿算计的冷笑:
“分明是存心把我晾在干岸上。等着看我姗姗来迟落人口实,好教那些个碎嘴的嚼烂舌根。编排我托大轻狂、架子十足。里外里,就是要把我这‘管事’架在那火上烤!”
沁霜恨恨地啐了一口,胸中闷气难平。转头看向令窈:“我先过去了,你自己当心些。”
说着抬步欲走,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忙忙回身,从腰间的布囊里飞快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不由分说地塞进令窈手中。
“御茶房账册和库房的钥匙你先拿好。眼下实在抽不开身细盘。我得先去扑那头的火,等腾出手来,咱们再寻个清净时候,细细对一遍。”
说完转身跟着那小太监疾步朝御膳房方向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宫道拐角。
令窈望着沁霜消失的方向,捏紧了钥匙,心头沉甸甸地,继续往御茶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