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我畏畏缩缩的坐在副驾驶上,只敢鞋跟挨着车底上铺着的白色垫子上,我怕给她踩脏。
并且我听说女人的鼻子都非常灵敏,一点臭味儿都能被闻到,我自知身上的汗腥味儿很重,只想跟她的距离隔开,可心里越是这样想,越感觉紧张,一紧张身上的汗就不停的往外冒,我如今真的跟我上车前的想法一样,如坐针毡,很是煎熬。
苏云晴目视前方开车,见我一直不说话,扭头看了我一眼,见我这副德行,气乐了:“你紧张个屁?我又吃不了你?”
我用衣袖抹了把汗:“谁,谁紧张了?车里太热了,你给我打开点窗户。”
苏云晴还是摁了一下什么开关,我这边的窗户开了个缝,我扭头对着窗户长舒了一口气,真的,我一直憋着气呢,怕好久没刷牙的嘴熏到她。
我脸朝着外面的窗户,问:“你打包饭花了多少钱?我到时候还你。”
苏云晴说:“我弟吃了你一顿,这顿就当我请了。”
“那你不亏了嘛,我们二十来口人呢,你弟一个人能吃多少?”
她却说:“他还往回拿了,要不是陪秋雨买衣服,我估计就吃完了。”
“啊?你也吃啊?”我有些惊讶,我觉得她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一样,怎么会吃那么降低身份的东西。
“怎么?我不能吃?”她有些小生气:“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帮了你多少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都不给我尝尝。”
我又擦了一把汗:“我也没想到我哥要让我做烩菜给老邵吃啊,这不被你弟赶上了嘛。”
“哼,反正你就从来不惦记着我。”
“不是,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我先说好了啊,我不进大餐厅。”
“到了,就知道了。”
我眉头皱紧:“我不管,我死也不进餐厅,你带我去饭馆吃碗拉面吧?”
“拉面有什么好吃的?阳阳在香丰阁订了一桌。”
“啊?”我汗珠子又下来了,一听这名字就不简单,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去,你快让我下车!”
“你又要闹哪样?别跟我犯轴啊。”她眼睛盯着前方,显然话里有些生气了。
“不是,我吃不惯那些东西。”我赶紧撒谎。
她皱眉道:“还没吃,就说吃不惯?我吃过几次,那家是川味菜,挺不错的。”
“不是,大姐,你喜欢吃的,我就一定喜欢吃吗?我不想进那些地方,你别带着我去,就算到了,我也不会进去。”
“我说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轴的跟个臭石头似的。”她瞪了我一眼,气呼呼的骂。
我也真生气了:“反正我就是不进,你们订的,你们自己吃就行了,要不,你让我在这里下车,要不,我到地方了坐公交车走人。”
“吱——”
她狠狠地踩了刹车,我身子猛地向前栽,又被安全带给勒了回来。
我不敢看她,但我知道她拳头捏的很紧,因为我听到了几声嘎巴声。
“呼——”
“嘶——”
“呼——”
我听着她那极力忍住怒火的呼吸声,有些小揪心。
“滴——”
她终于忍不住还是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刺耳的车笛声将我吓得一激灵。
我怔怔的看着她:“你……你又发神经?”
苏云晴怒视着我,也不说话。
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三十秒,她眼神里有股火药味,而我眼神里只有胆怯。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彩铃声响了起来,让我们的视线都不自觉的分开了。
苏云晴右手掏出手机,用大拇指往上一抬“卡巴”一声翻开了手机盖,按了接听。
“不去了,你们先吃吧,等你们吃完,我去接你们。”
我这下总算松了口气。
她也未跟对方过多解释,将手机盖子合上,但还是余怒未消的连看都没看,将手机狠狠甩到了后面的车座上。
我们两个又安静的各自扭头看着各自的窗外。
我感觉气氛太过尴尬,压抑的喘不过气。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消气。
谁知她先开口了。
“为什么不肯跟我去吃顿饭?”
我低下头回问:“为什么我就得非要跟你去吃这一顿?想让我去当猴子吗?”
“猴子?”她疑惑的看着我:“什么猴子?”
我低着头呼了一口气:“我曾看过一集红楼梦,一个叫刘姥姥的老太太带着孩子去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在里面那些贵妇人都拿她当猴子耍,她还要故意扮丑让他们开心,她们笑的很开心,那个刘姥姥也笑的很开心。”
“你说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吧?”
“应该是吧。”我点点头:“我很不喜欢她那样……我还在上高中时,有年放暑假,我跟着我爸爸的三毛车去收粮食,下乡收人家的小麦,然后送到粮食摊子上,一斤能挣两分钱,有天我和爸爸在一户人家累的满身是汗,装了三十个口袋了,我爸又一袋一袋的过秤,等我们弄好,那家的男人要验秤,我爸很自信的说,随便验,咱的秤绝对没问题,谁知那男人把他们街上小卖部的秤借了过来,结果一称,本来该一袋子120斤的粮食,却称出了124斤。”
“唉!我爸当时就看傻了,任凭他怎么解释,人家只认小卖部的秤。让我爸必须每包都要给他按130斤来算,三十袋,就是多给他们三百斤的钱。他家一共是3200斤小麦,我们出了这么大的力,也只能挣72块钱,而我们却要赔他将近四百块钱。”
我仰起头,努力不让湿润的眼眶落下泪,继续说道:“那家人得理不饶人,让他家的女人去喊人,结果我和爸爸就被他们村的人堵住了,当时我爸说,我和俺孩子再把粮食给你们原封不动的放回囤里,我们不收了,这样总行了吧?结果人家不愿意,反正就是我爸的小辫子被抓到了,任何条件都得人家开,这就是规矩,我清楚的记得,他们薅住我爸的衣领,像拖牲口一样拖到了大街上,扬言不赔钱,我们的三毛车也别想开走。”
“我也像个小牲口一样被提溜着扔在我爸旁边,我抬着头,看着那村人眼里的鄙夷与嘴上的肮脏话语,我感觉我像只猴子一样,我哭了,我爸对我说,咱的秤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苏云晴问道:“那……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我低下了头:“我爸认栽了,赔了钱。”
我忽得又抬起头看着前方:“我永远忘不了我当时的处境,像个猴子一样,被人推来推去,被人讥讽,被人嘲笑,被人辱骂。”
“看,我现在在你眼前不就是只猴子吗?”我眼泪流进了嘴里,咸咸的,但我还是自嘲的笑了。
苏云晴这下也不生气了,表情凝重的说:“我没把你当猴子。”
我发出一丝冷笑:“可我觉得,我就是。至少在你面前,你不是也喜欢用你那望远镜看我在吊篮上蹦的像只猴子一样吗?如今你又想带我去那些城里人才吃的餐厅去展览,我真的是受够了!”
我说完,一把将衣服上挂着的破布条子狠狠地撕下,“撕拉”声,让苏云晴有些手足无措,可我还是狠狠地撕下,将它扔在了苏云晴的方向盘上。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