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那滴暗红的液体,正一寸寸往前爬,贴着烧焦的石板边缘缓缓蠕动。风从废墟上吹过,它不但没散开,反而缩成一颗黑豆大小的珠子,轻轻颤着。
我蹲下身,左手撑地,右手不自觉地碰了碰耳朵上的青铜小环。
洞天钟还在修复,灵力不通,但我和它之间还连着一丝温热。闭上眼,我把最后一点灵觉顺着钟壁送进地底——不是找人,是喊它回来。
很快,我感觉到一阵极轻的震动。
来自那棵树。
它没有完全退回钟里,主根还扎在阵眼深处,像一根牢牢钉进大地的绳子。刚才它甚至主动断掉所有旁支,只为集中力量抽出血魔的心脏。现在,它的意识像雾一样飘在地下三丈的地方,安静地守着某样东西离开。
“还没完。”我睁开眼,声音很轻。
程雪衣靠在断墙边,喘得厉害:“什么?”
“他走了。”我说,“不是死了,是逃了。”
话音刚落,那颗黑珠猛地炸开!
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血影从裂缝里冲出来,速度快到连灵识都抓不住。它撞上空中残留的寒焰锁链,瞬间就把锁链腐蚀成灰,接着钻进地缝,不见了。
风里留下一声嘶吼,扭曲又破碎,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厉无咎……不死不灭!下次月蚀……我必回来!!!”
声音滚过废墟,连焦土都在微微发抖。
阿箬一把抱住昏迷的林岳,抬头看我:“他……真的还能回来?”
我没说话,只盯着那道正在愈合的地缝。
耳上的小环又震了一下,这次不再是修复时的暖意,而是一阵刺痛,像是警告。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是他的残魂逃走了,带着恨意和执念,借阴气遁形。
这世上有些人,杀不死。哪怕抽了他的血,碎了他的心,只要他还恨着,就能活过来。
我慢慢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灰。
身体还是很虚,经脉像被火烤过一样疼,每动一下都难受。但我站得很稳。
走到阵眼中央,我弯腰捡起一块碎冰——上面还缠着半截熄灭的寒焰锁链。冰已经凉了,可掌心里,仍有一丝灼热残留。
我把它捏碎,任水汽蒸发。
然后,我对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说了一句:
“我等你。”
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声。
程雪衣看着我,眼神复杂。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阿箬低头看着哥哥苍白的脸,咬住了嘴唇。
我知道她们都累了。我也累。
可有些事,躲不掉。
血手丹王要报仇,那就来吧。下次月蚀,我不再藏进洞天,不再靠鼠群、靠镜子、靠别人拼命换机会。
我要亲手,把他最后一缕魂,炼进我的丹炉。
风卷着灰烬打了个旋,落在凝血树退去的裂口边上。那条缝不再流血了,表面结了一层干枯的膜,像伤口在慢慢结痂。
我抬起手,指尖再次碰了碰左耳的小环。
钟内的裂纹正一点点愈合,金光像小溪一样在内壁流动。它在恢复,也在提醒我——静默之约还在生效,这个秘密不能说,连多想都不行。
但我能感觉到,它比以前更活跃了。吞了血魔的本源后,那棵树似乎也反哺了钟一点生机。也许正因如此,它才能察觉到残魂逃跑的痕迹。
“你还撑得住吗?”程雪衣低声问。
我点头:“还能站一会儿。”
她没再说什么。动用镇族之宝的代价太大,她脸色发青,呼吸又浅又急,明显伤了本源。但她还是坐着没走,眼睛一直盯着那道裂缝。
阿箬从药篓里翻出一包止血粉,撒在林岳肩膀溃烂的地方。黑斑已经不扩散了,可皮肉翻着,白骨都露了出来,伤得太重。她撕下裙角布条,一圈圈包扎,动作特别轻,生怕弄疼他。
林岳一直没醒。
他拼得太狠了。那一剑斩下血魔右臂时,他就知道自己会中毒。可他还是出了手,一个医者,用救人的剑,斩出了杀魔的气势。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阿箬抬头看我:“他会好起来的,对吧?”
我没有马上回答。
我能炼丹,能控毒,能靠洞天钟提纯药性,甚至能指挥噬金鼠啃碎魔躯。但我救不了所有人,尤其是伤到本源的时候。
“先保住命。”我说,“其他的,等他醒来再说。”
她点点头,把林岳的手放进自己怀里取暖,手指攥得很紧。
我回头看向阵眼。
那块焦石板歪斜着,裂缝更深了,仿佛随时会碎。奇怪的是,空气里的血腥味淡了许多,甚至还飘着一丝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的山林。
是那棵树留下的。
它吞了血魔的心脏,吸尽血河倒流的精血,最后沉入地底。它不再是工具,也不是药引。它是活着的,有自己的选择。它帮我,也选择了退隐。
但它没走远。
我能感觉得到,它的根还在地下延伸,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罩住整个战场。只要有人敢再启动血祭大阵,它就会破土而出。
我站起身,走向那根断裂的柱子。
靠着坐下,我从腰间拿出一个空药囊,轻轻抖了抖。里面只剩一点赤金沙的粉末,黏在角落,怎么也倒不出来。
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存货。
丹没了,灵力耗尽,外援全失,连洞天钟都在修。现在我们四个人,三个重伤,一个硬撑。
可我还活着。
血手丹王以为逃出去就是赢了,以为留下一句诅咒就能吓住我。
他错了。
恐惧早就没了。从我第一次看见他拿活人试药那天起,从阿箬被掳走那天起,从林岳倒下的这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战,总要有个结局。
我不怕他回来。
我怕的是,他不来。
我闭上眼,慢慢调整呼吸。
经脉还在隐隐作痛,像有细针在里面来回扎。每一次运气,灵力都卡着走不动。最难受的是神识,识海像被人翻了一遍,稍微集中精神就胀痛。
可我不能倒。
程雪衣不能再催动玄冰镜,阿箬要照顾林岳,没人替我看守这道裂缝。
我必须清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风变凉。头顶的云散了些,露出一角星空。月亮还没出来,但我知道,它总会来的。
下一次月蚀,还有六十三天。
我算过。
六十天,够一株三年寒髓草成熟;够我把九转续命丹的十二味主药全部提纯;也够洞天钟彻底修复。
如果顺利,到那时,我不需要鼠群,不需要外力,也不需要谁为我挡刀。
我会准备好一炉新丹。
名字还没想好。
但它不会是疗伤的,也不会是解毒的。
它是用来炼魂的。
我睁开眼,看向那道裂缝。
风停了。
灰烬静静落在焦土上,不再飞扬。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残墙上,歪头看了这边一眼,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阿箬小声说:“哥,你说句话啊……”
林岳依旧没有反应。
程雪衣靠在墙边,眼皮轻轻抖,像是快睡着了。
我伸手摸了摸耳上的小环。
钟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回应,又像是提醒。
就在这时,地缝最深处,响起一声极其细微的动静。
像是泥土被轻轻拨开。
一粒尘,从裂缝边缘滑落,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