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边的机关灯还亮着,铜管里的灵石微微发烫。鲁班七世低着头,认真拧紧最后一圈缠丝,指尖被铜线划出一道小口子,他没管,只是盯着那道光看了会儿,才收手。
我靠在凝血树干上,耳垂上的青铜小环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
这枚耳环从没在钟内主动示过警,可现在却像被什么拉扯着,开始隐隐发烫。我闭上眼,神识沉进钟体深处,眼前猛地闪出一道撕裂天空的血光——从北向南,剑意凌厉,直指南方疆域。那光芒里裹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阴冷、扭曲,还带着丹毒腐蚀经脉的滞涩感。
是血手丹王。
“鲁班。”我睁开眼,声音很轻,“拿罗盘来。”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从腰间取下那个铜制的机关罗盘递给我,顺嘴问了句:“又出事了?”
我没回答,只把罗盘贴在钟壁上,低声念出“静默之约”。钟壁轻轻一颤,一层淡金色的波纹荡开,和罗盘的指针产生共鸣。指针猛地一跳,接着疯狂转动,最后停在南方的位置,尖端泛起一丝暗红。
“魔气混着丹毒。”鲁班凑近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这不是普通修士能留下的痕迹……是他?”
我点点头,手指摩挲着耳环边缘:“他在南疆动手了。”
阿箬一直坐在药区边上,正低头整理一株刚移栽的紫心莲。听到这话,她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我:“南疆?我兄长提过那里……有座上古毒窟。”
我和鲁班七世同时望向她。
她慢慢放下药篓,声音轻了些:“他说那是远古毒修埋骨的地方,藏着失传的控毒秘法。谁找到,就能炼出万毒之主。但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鲁班冷笑一声:“又是这种老套路,死地藏宝,就等着人去送命。”
“可他不会无缘无故指向那里。”我看向上方流动的金光,“他在引我过去。”
话音刚落,钟壁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人在外面敲击屏障。紧接着,一道虚影缓缓浮现——程雪衣的身影出现在湖畔边缘,脚下一圈符文闪了闪,随即熄灭。
她脸色不太好。
“出事了。”她开门见山,“黑市管事今早当众宣布,你卖的清心丹混了蚀骨花,三名修士经脉溃烂,已经昏迷不醒。药庐被封,你还上了通缉榜。”
鲁班七世一下子站起来:“胡说!蚀骨花见光就化,根本存不住!哪来的?”
程雪衣摇头:“症状太整齐了,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三人昨晚还好好的,天一亮就倒下了。我查了他们体内残留的毒素,确实是蚀骨花没错,但……剂量和发作时间都不符合自然中毒的规律。”
我沉默了几秒,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轻轻放在地上。
这是我留在药庐的最后一道备案,记录了每天炼丹用的药材来源和成丹批次。如果真有问题,查这个就行。
“他们不想查真相。”我说,“他们只想让我现身。”
程雪衣点头:“管事背后有人撑腰。珍宝阁传来消息,说是南疆某位长老亲自施压,要求彻查‘毒丹案’。”
南疆。
又是南疆。
血剑南指,诬陷落地,步步紧逼。他算准我会在意药庐,知道我不能看着无辜的人背锅,更清楚我一旦露面,假死的秘密就会暴露。
但他不知道,我现在根本不在外面。
“你打算怎么办?”程雪衣问。
我低头看着那枚玉简,忽然笑了笑:“那就让他以为,我还在这条路上。”
我站起身,走到灵湖边。湖水映着穹顶洒下的金光,波纹轻轻荡漾。我对程雪衣说:“你继续在外面走动,盯紧管事的一举一动。如果有秘密会面,立刻传讯。”
她点头,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前,她顿了顿:“你们小心,这次动静太大,恐怕不只是冲你一个人来的。”
她走了之后,湖面恢复平静。
我转身看向阿箬:“你把你哥留下的《百毒经》残卷拿出来,查一下蚀骨花有没有配毒的记载。特别是那种能伪装成自然发作的方子。”
她应了一声,走向药区角落的木箱。那是她兄长唯一的遗物,里面装着几本破旧典籍和一堆零散纸页。她小心翼翼翻开最上面一本,指尖抚过焦黄的纸面,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鲁班七世则蹲在钟壁边,开始布置新的阵纹。他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根银线,绕着石碑基座一圈圈缠,嘴里嘀咕:“这地方再这么不稳定,我就把自己炸出去算了。”
我没理他,闭上眼再次探入洞天钟深处。
钟体运转平稳,土壤温润,灵气循环有序。可那道血色剑光始终挥之不去。它不只是攻击,更像是某种标记——一种宣告。
他在南疆做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我睁开眼,目光落在凝血树上。树干上的四个字依然清晰:非我亡,乃我藏。
但现在,藏,已经不够了。
“阿箬。”我忽然开口。
她抬头看我。
“你兄长有没有说过,那毒窟里……最怕的是什么?”
她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恍惚:“他说……最怕的不是毒,是人心。进去的人,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到最后,连为什么要进去都忘了。”
我心里一沉。
这时,鲁班七世手中的银线突然“啪”地断了。
他盯着断口,低声骂了一句:“这线不对劲。”
我走过去接过断线一看——切口平整,像是被极细的刃划过,可周围没有任何外力痕迹。
钟内没人碰过这里。
我抬头看向钟壁,那块刻着“藏身避祸,非灭世之器”的石碑静静立着,表面毫无异常。
可就在那一瞬,我好像看见碑文底部闪过一道极淡的红痕,快得像幻觉。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什么都没有。
“先把阵纹补完。”我对鲁班七世说,“别用银线,换青铜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多问,默默翻出另一卷金属丝。
阿箬那边也有了发现。她拿着一页残纸走过来,指尖点着一行小字:“这里写着‘蚀骨花需以寒髓液定型,否则三息内挥发’。但我们这边根本没有寒髓液的来源,除非……是从极北冰窟带出来的。”
我接过纸页,仔细看着那行字。
笔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匆忙写下的。但在“寒髓液”三个字旁边,有个小小的符号——像是一把倒悬的剑。
我瞳孔一缩。
这个符号,我在血手丹王早年一篇残稿上见过。那是他还没叛出丹盟时,偷偷记下的禁忌配方标记。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栽赃的毒,南疆的剑,全都串在一条线上。
我缓缓把纸折好,放进怀里。
然后走到凝血树前,伸手按在树干上。
“准备长期驻守。”我说,“接下来,我们要等的,不是他来找我,而是他以为我已经上钩。”
远处,钟壁边缘的青铜丝终于接上最后一环,整片阵纹微微亮起,泛出一层薄雾般的光膜。
阿箬抱着典籍坐回药区,一页页翻找。
鲁班七世靠在石碑旁,手里摆弄着一块小型机关盘,盘面刻着十二时辰,指针正缓缓移动。
我站在灵湖边,望着那轮由钟体模拟出的虚月。
外面天还没亮。
而我们,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