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靖王府的回廊上挂起了盏盏宫灯,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沈如晦刚从药房出来,指尖还沾着淡淡的药草香,就见陈管家捧着个紫檀木托盘站在廊下,见她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托盘上盖着块素色锦缎,隐约能看出下面是个长条形的物件,边角圆润,不似金银,倒像是玉石。沈如晦心头微动,想起白日里从凤仪宫回来时,萧珣握着她的手说“莲子羹在书房温着”,那时他肩胛的伤口还未痊愈,却硬是撑着在书房处理了一下午公务。
“知道了。”
她点头,跟着陈管家往书房走,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带起一阵潮湿的草木气。
书房里的檀香比往日更浓些,大概是萧珣怕她闻不惯药味特意点的。沈如晦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萧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肩胛的伤口让他不能久坐,脊背微微躬着,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清瘦,却丝毫不减眉宇间的锐利。
“王爷。”她轻声唤道。
萧珣抬头,眼中的冷冽瞬间融化了几分,放下朱笔:
“过来了?坐。”
他指了指案前的绣墩,陈管家适时奉上一盏莲子羹,甜香混着檀香漫开来,冲淡了书房里的严肃。
沈如晦捧着白瓷碗,看着碗里圆润的莲子,忽然想起昨夜在暗河里,他也是这样,明明自己伤得更重,却总想着护着她。
“今日在凤仪宫,皇上没为难你?”
萧珣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大概是下午处理公务累着了。
“没有。”
沈如晦舀了勺莲子羹,
“皇上看了账册,很是震怒,已经命刑部彻查那些贪腐的小吏了。”
她顿了顿,抬眸看他:
“皇后被皇上训斥了几句,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
萧珣“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烛光下,她的睫毛纤长,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扇动着,扫在他心尖上,有些发痒。这些日子,他看着她从初见时的疏离戒备,到如今能坦然与他谈论朝局,甚至在危难关头与他并肩作战,那颗原本只为权势跳动的心,竟渐渐生出了些别的东西。
是欣赏,是怜惜,或许还有些他自己都没厘清的在意。
“这次能揪出皇后的尾巴,多亏了你。”
萧珣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低沉些,
“若不是你在静思院拿到柳如烟的信,我们未必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
沈如晦放下瓷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沈家的冤屈与皇后脱不了干系,扳倒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怎么说,你立了功。”
萧珣从抽屉里取出个物件,正是陈管家托盘上的东西——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本王没什么好赏你的,这个你拿着。”
那是支羊脂玉簪,用锦盒装着,打开时,温润的玉光在烛火下流淌,竟比宫灯的光晕还要柔和。簪身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簪头刻了朵简单的兰草,线条流畅,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更难得的是那玉质,触手生温,通体通透,竟没有一丝杂色。
沈如晦愣住了。她在冷宫住了十几年,见惯了宫人丢弃的残珠碎玉,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的羊脂玉。靖王府虽不比皇宫富庶,却也家底丰厚,这样一支玉簪,定然价值不菲。
“王爷,这太贵重了……”
她下意识地想推辞。在冷宫的日子教会她,无功不受禄,任何看似无偿的馈赠,背后都藏着代价。
萧珣却将锦盒塞到她手里,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微微一顿。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温热的触感让沈如晦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在王府,不必这么拘束。”
萧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这簪子样式简单,配你正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喉结微动,才继续道:
“你记住,在靖王府,有这支簪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缠绵的承诺,只是一句平淡的“没人能再欺负你”,却让沈如晦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刚入王府时,那些下人的窃窃私语,说她是“冷宫出来的弃女”,配不上靖王;想起柳如烟明里暗里的刁难,用名贵的衣饰首饰羞辱她;想起在冷宫的无数个夜晚,她抱着母亲留下的旧医书,听着外面的风声,连做梦都怕被人欺负……
可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以为冷漠疏离、只重权势的靖王,却用一支玉簪,给了她一个安稳的承诺。
沈如晦抬起头,撞进萧珣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她看不懂的认真,像深潭里的月光,沉静而温柔。
“谢谢王爷。”
她握紧锦盒,声音有些发颤,眼眶微微泛红。
萧珣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中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锐利,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护在怀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拂掉她眼角的湿意,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
最终,他只是收回手,拿起案上的公文,声音恢复了些平日的冷淡:
“天色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刑部盯审那些小吏。”
“嗯。”
沈如晦点点头,捧着锦盒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萧珣正低头看着公文,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肩胛的伤口让他不时皱一下眉,却依旧挺直着脊背。这个男人,看似病弱,实则比谁都坚韧。
她轻轻带上门,将书房的檀香与烛火关在里面,手心的锦盒却依旧温热,像揣了块小太阳。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如晦坐在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玉簪。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玉簪上,兰草的纹路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竟有种清雅的韵味。
她对着铜镜,将玉簪插进发髻里。简单的兰草簪衬得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气色,那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睛,此刻也柔和了许多。
“王妃,这支簪子真好看。”
贴身侍女阿梨端着热水进来,见了不由惊叹,
“王爷真是用心了,这羊脂玉可是稀世珍品呢。”
沈如晦摸着簪子,没有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阿梨将帕子递她,笑着打趣:
“奴婢瞧着,王爷这几日看王妃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以前是客气,现在啊……像是带着些别的意思呢。”
沈如晦的脸颊瞬间发烫,嗔道:
“胡说什么。”
阿梨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却悄悄打量着自家主子泛红的耳根,心里暗暗觉得,王爷和王妃,或许真能成一对恩爱夫妻。
夜深人静,沈如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萧珣的话,他递簪子时的眼神,他指尖的温度……这些都让她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
她一直以为,自己嫁给萧珣,不过是各取所需。她需要靖王府的势力查清沈家旧案,他需要一个王妃堵住悠悠众口。可现在,这份纯粹的合作关系,似乎正在悄然改变。
这个看似冷漠的病弱王爷,其实并非全然无情。他会在她涉险时奋不顾身,会在她立功时认真赏赐,会用最简单的话,给她最安稳的承诺。
这样的萧珣,让她有些慌乱,却又忍不住心生依赖。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墙上。沈如晦瞬间警觉,从枕下摸出银针,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窗边。
月光下,一道黑影正趴在院墙上,手里拿着支短箭,箭头绑着张纸条。见沈如晦看来,黑影迅速将短箭射向窗棂,随即翻身消失在夜色里。
短箭深深钉在窗棂上,沈如晦取下纸条,借着月光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用朱砂写就,字迹潦草而狰狞:
“祭祖大典,血债血偿。”
没有署名,但沈如晦一眼就认出,这字迹与皇后宫中那些密信的笔锋隐隐相似。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皇后果然没有放弃,反而将目标对准了即将到来的祭祖大典。
那是皇室最重要的仪式,文武百官都会到场,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事……
沈如晦握紧纸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必须尽快告诉萧珣。
她披衣起身,刚走到门口,却见萧珣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提着盏灯笼,脸色凝重。
“你也收到了?”他问道,声音里带着寒意。
沈如晦点头,将纸条递给他。萧珣借着灯笼的光看完,眉头皱得更紧,将纸条凑到灯笼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皇后这是狗急跳墙了。”
他沉声道,
“祭祖大典人多眼杂,她若想动手,必然会趁乱行事。”
“我们该怎么办?”
沈如晦问道,心提到了嗓子眼。
萧珣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玉簪,月光下,羊脂玉的温润映着她紧张的脸,竟让他心头安定了几分。
他伸手,轻轻将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再次触到她的耳廓,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僵了一下。
“别怕。”
萧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有我在,不会让她得逞。”
他的目光太过认真,沈如晦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连忙移开视线,却不小心看到他肩胛的伤口处,衣衫似乎又渗出了淡淡的血迹——想必是刚才匆匆赶来时扯到了伤口。
“你的伤……”
她担忧地问。
“没事。”
萧珣收回手,将灯笼往她面前递了递,
“夜深了,你先回去睡,我去安排影卫加强戒备。”
他转身要走,沈如晦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王爷,小心些。”
萧珣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好。”
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沈如晦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温润的触感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知道,祭祖大典必然是一场硬仗。皇后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定会使出最狠毒的手段。
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月光穿过云层,照亮了王府的飞檐翘角,也照亮了沈如晦眼中的坚定。
无论前路多么凶险,她都会与萧珣一起,并肩面对。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在王府的另一处,一个影卫正跪在地上,对着黑暗中的人低声禀报:
“王爷,王妃收到了皇后的恐吓信……”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带着不易察觉的阴狠:
“很好,让她再慌些。祭祖大典的‘礼物’,也该准备好了。”
影卫领命退下,黑暗中的人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沈如晦院落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沈如晦,萧珣,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