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靖王府西跨院却弥漫着松木燃烧的焦糊气。
沈如晦跪在坤宁宫偏殿的青砖上,听着殿外传来的急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窗纸:
“启禀皇后娘娘,靖王府西跨院走水,火势已扑灭,只烧了间柴房!”
皇后执棋的手顿了顿,乌木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哒”声。她抬眼,凤钗上的珍珠晃出冷光:
“哦?只烧了柴房?”
“是呢,听说火势刚起就被巡夜侍卫发现了,除了些旧柴禾,没烧着别的。”
太监哈腰回话,眼角却偷偷瞟向沈如晦——这位靖王妃自方才接到王府消息,就一直垂着头,鬓角的碎发遮住眉眼,看不清神色。
沈如晦指尖的血珠滴在青砖上,洇开小小的红痕。她知道这火是谁放的——白日里皇后看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分明是在说
“你藏的东西,我迟早要烧干净”。
“王妃倒是沉得住气。”
皇后忽然笑了,声音像碎玻璃刮过,
“自家王府着火,竟一点不急?”
沈如晦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回娘娘,不过一间柴房,值当什么。倒是惊扰了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哦?”
皇后挑眉,
“本宫听说,那柴房里堆的,可是你陪嫁的旧物?”
沈如晦心口一紧——皇后果然知道她把账册藏在柴房暗格里。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光:
“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箱子,烧了倒省得占地方。臣妾谢娘娘挂心。”
皇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挥手:
“罢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走出坤宁宫时,月光正明。
影一的身影从树后闪出,压低声音:
“王妃,账册已入密道,烧的是提前备好的空木箱,柳家那几个眼线也按您的吩咐抓了,只等您发落。”
沈如晦点头,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枚玄铁令牌——是萧珣给她的,说“若遇急事,凭此可调动暗卫”。
她此刻才真正明白,他日日躺在病榻上咳嗽,帕子上的“血痕”染得恰到好处,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靖王府早已没了利爪。
回到王府时,西跨院的焦糊气还未散。
阿梨迎上来,眼眶通红:
“姑娘,吓死奴婢了!那火起得邪乎,明明是泼了油的样子!”
沈如晦拍了拍她的手,径直走向柴房。残垣断壁间,几个侍卫正“忙着”清理灰烬,见她来,纷纷垂首。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烧得焦黑的木板——这是她特意让人做的旧木箱板,边角故意磨出毛刺,看着像是放了十年的老物件。
“对外就说,”
她声音压得极低,
“烧了三箱旧衣物,还有些陪嫁的粗布,不值当追究。”
“是。”
影一应道,忽然递过一个油纸包,
“王爷让人送来的,说您今夜定要用。”
打开一看,是半盒金疮药,还有一小瓶安神香。药盒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清隽,是萧珣的手笔:
“火灭了就好,莫念。”
沈如晦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昨夜离府前,他躺在榻上咳得厉害,她替他掖被角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
“若在宫里遇着事,别硬扛。”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叮嘱,此刻才懂,他早就算到皇后会动手。
“阿梨,”
她忽然转身,
“去把那几个抓来的眼线带过来,我要亲自问。”
柴房旁边的耳房里,三个被捆得结实的婆子正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是王嬷嬷的心腹,沈如晦认得——上次在沁雪别院,就是她跟着王嬷嬷给柳如烟送信。
“说吧,”
沈如晦坐在唯一的木凳上,指尖转着那枚玄铁令牌,
“是谁让你们往柴房泼的油?”
婆子们不敢吭声,只一个劲磕头。
沈如晦冷笑一声,将令牌往桌上一拍:
“靖王府的规矩,你们该知道。坦白的,送回柳府,从此两清;嘴硬的,扔进后山喂狼。”
这话戳中了她们的软肋——谁都知道靖王府后山养着萧珣从北境带回来的狼崽子,平日里看着温驯,饿极了可是会吃人的。
王嬷嬷的心腹最先撑不住,哭哭啼啼道:
“是……是皇后身边的刘嬷嬷传的话,说……说烧了柴房里的东西,给我们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沈如晦点头,示意影一记录。又问:
“柳如烟的账册,你们见过?”
“见过见过!”
另一个婆子急忙道,
“就在柴房最里面的暗格里,王嬷嬷上个月还去取过一次,说……说那里面记着给枢密院送银子的数儿!”
沈如晦指尖一顿——果然和北境的事有关。她站起身,将油纸包揣进袖中:
“把她们捆结实了,等王爷醒了发落。”
走到廊下时,见萧珣的贴身小厮正站在月洞门旁,见她来,忙道:
“王妃,王爷说让您去趟书房,他有东西要给您。”
沈如晦心中一动,快步走向书房。萧珣果然没睡,正坐在窗边看地图,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没了往日的病气。
“回来了。”
他抬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早知道?”
他点头,指着地图上“沁雪别院”的位置:
“柳如烟在这儿藏了批火药,皇后想用这火引爆炸药,连你带账册一起除了。”
沈如晦后背一凉——她只猜到皇后要烧账册,竟不知还有火药。
萧珣忽然咳嗽起来,帕子捂了嘴,再拿开时,上面又染了“血”。他却像是没事人似的,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纸:
“这是密道的地图,你收着。往后要藏东西,去那儿更稳妥。”
沈如晦接过地图,指尖触到他的手,滚烫得惊人。她忽然想起什么,问:
“你那病……”
“假的。”
他笑了,眼角竟有几分狡黠,
“不装得像点,怎么让柳家放松警惕?”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满朝文武加起来都要深不可测。可不知怎的,心里却踏实得很,像漂泊了多年的船,终于找到了锚。
“对了,”
萧珣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
“这个你拿着,刘嬷嬷惯用的迷药,解药在这儿。”
沈如晦接过瓷瓶,指尖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顿。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她忽然发现,他其实生得极好看,只是平日里总被病气遮了去。
“夜深了,你歇息吧。”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
“等等。”
他从怀里取出支玉簪,簪头是朵小巧的雪莲,
“上次你说喜欢北境的雪,这个……”
沈如晦接过玉簪,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忽然想起在冷宫时,她曾对着雪地里的枯草许愿,说
“若有朝一日能出去,一定要去北境看看真的雪莲”。
“多谢。”
她低声道,耳根有些发烫。
回到卧房时,阿梨正等着,见她簪上雪莲,笑道:
“姑娘戴这个真好看,王爷有心了。”
沈如晦摸了摸簪头,忽然想起萧珣书房里的地图——他在“狼居胥”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圈,旁边写着“三月初七”。而柳如烟的账册上,恰好记着“三月初七,北境粮草异动”。
这两处,定有什么关联。
她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忽然明白萧珣为何要装病——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柳家连根拔起的时机。
而这场柴房的火,不过是这场大戏的序幕。
天快亮时,王府外传来说辞已经传开——靖王妃陪嫁的旧物被烧,王妃大度,只当破财消灾。
坤宁宫的刘嬷嬷听到消息,对着皇后笑道:
“娘娘,看来那账册是真烧干净了。”
皇后捻着佛珠的手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烧了才好。”
她没看见,一只信鸽振翅而起,直往靖王府的方向飞去。鸽腿上绑着的小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鱼已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