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邮递员顶着烈日上门，刘光福接过那张高中录取通知书，手指在“东城区第十三中学”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手指几乎要把纸面磨出毛边，显然很高兴。
95号院的石桌上，二大妈刚切好的西瓜冒着甜丝丝的凉气，红瓤黑籽，非常甜！
“三分，就多三分，我真是太幸运！”刘光福突然把高中通知书往桌上一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三哥，我考上喽，我真的考上高中了！”
刘光鸿正帮着二哥刘光天维修自行车链条，闻言抬起头，他的额角还沾着点机油。
他洗手后，接过通知书，目光落在“录取线327分，实考330分”的字样上，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这小子还真是踩着线闯进高中校门，这狗屎运真好！
“十三中啊……”二大爷蹲在一旁抽着烟袋，烟锅里的火星熄灭。“听说那边教学可不怎么样，操场都是坏的，老师还老被抽调去支援郊区农村，没几个考上大学。”
“管它好不好，是高中就行，总之我不用担心回农村！”刘光福抢过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像是藏了块金子。
“等我去读高中，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到时向三哥请教，三年时间，凭借我的脑袋瓜，大学手拿脚稳！”
刘光鸿没接话，只是低头帮着刘光天继续拧着自行车的辐条。
链条转动的“咔嗒”声里，他心里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十三中是东城区最差的高中，师资薄弱，而且学生里不少是街道上的“野小子”，老是打架，光福这性子，能在那儿静下心读书吗？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一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们赌输就要去下乡，将近10年，一辈子的青春完蛋。
晚饭时，大哥刘光齐知道消息特意去买只烧鸡回来，算是给光福庆功。
油光锃亮的鸡皮裹着鲜嫩的肉，刘光福却没动筷子，光顾着给大家讲他将来的“高中计划”：“我要先入团，再争取当上班长，考试进年级前二十名……”
“先别想那么远。”刘光鸿给了他一个鸡腿，“进入十三中，等老师教，不太可行，想要从十三中杀出一条血路，那就必须提前学一个学期的课程，才有机会考上大学。”
他继续道，“周末的和陈师傅学习厨艺课还得去，陈师傅可是说这礼拜教你做松鼠鳜鱼。”
刘光福嘴里塞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星。
刘光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少年人眼里的未来总是铺满鲜花，可他知道，刘光福估计要充满荆棘。
九月开学那天，刘光鸿特意开着汽车厂的新试验车——5号吉普车送光福去十三中。
校门口的老槐树掉一地叶子，只有几个穿着补丁校服的高年级学生正用铁锹平整操场，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这就是你的新学校？”刘光鸿看着斑驳的校门，“‘团结奋进’这四个字都掉漆，还有没有信心考大学。”
“挺好的啊。”刘光福背着新做的帆布书包，乐观地冲进去，“你看那边，有篮球架，到时可以放松一下！”
刘光鸿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止不住摇头，直到看不见刘光福，才缓缓发动汽车。
他忽然想起自己重生前看过的资料，像这些末流学校，在未来的十年里，将有超过9成的学生被卷入“上山下乡”的洪流。
光福的高中生活，比刘光鸿预想的要平静些。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背俄语单词，晚上回来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周末雷打不动地去跟陈师傅学厨艺。
他偶尔会抱怨学校的伙食太差，说食堂的窝窝头能硌掉牙，也会兴奋地提起俄语老师用纯正口语念的课文，眼睛里闪着光。
“我们老师说，他以前给外国专家当翻译，还见过飞机，比三哥厂里汽车的快上不少！”一个周末的晚上，光福一边给炉膛添煤，一边跟刘光鸿念叨。
“那你就跟他多学学，将来说不定能去外贸部门，毕业后给汽车出口当翻译。”刘光鸿帮他把洗好的校服晾干，校服布料粗得像麻袋，却被二大妈洗得发白。
“嗯！”光福用力点头，煤灰蹭到他的脸蛋上，像只小花猫，“我还跟老师借《俄语九百句》，等我背会，就教三哥你两句。”
刘光鸿揉揉他的头发：“有没有可能，你三哥学过，还有相关笔记！”
他和刘光福这个乐观少年呆在厨房，竟有种踏实的暖意，多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下乡变故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十一月的风刚刮起，胡同里的大喇叭就开始天天播放“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广播，高亢的声音像把钝刀，割得父母们的心头。
街道办的王大妈带着红袖章，挨家挨户地敲门，手里拿着张泛黄的名单：“家里有年满十六的半大孩子没，都出来登记一下，下乡插队去！要是敢乱填资料，可是要丢工作！”
附近院子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95号院很精彩。前院的老李家有个儿子，跟光福同岁，老李头整天蹲在门口抽烟，眉头拧得像个疙瘩；
前院阎家，阎解矿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名单上，这孩子和光福一样大，今年还差3分，成为街道重点“动员”的对象，毕竟差太多，别人没理由，差几分就考上高中，还想争取复读。
中院没有。后院吴家三姐妹年龄都符合，还都没正经工作，已经打起来！
“凭啥让我去？”阎解矿堵在自家门口，脸红脖子粗地跟王大妈吵，“我爸妈说，让我去复读，先找个临时工的活儿先干着！”
“临时工能跟下乡比吗？还想复读，想多了，你已经年满16周岁。”王大妈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
“下乡那是光荣的革命任务，你看看人家隔壁胡同的小张，主动报名去北大荒，家里都贴光荣榜！”王大妈扯着嗓子大喊，满满正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