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武罡半跪在地，巨斧插在身侧，支撑着他剧烈喘息的身体。
他的衣袍有多处焦黑，那是强行突破焚天炽流时留下的痕迹，脸上还带着与自身镜像苦战后留下的血痕。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与体力的恶战，才堪堪踏上这超脱阶的起点。
冥皓周身的黑雾稀薄了不少，隐约露出他苍白阴郁的面容。
他付出的代价更大，动用了一道损伤元气的秘法，才险之又险地解决了那个难缠的复制体。
百花圣女稍好一些，但发髻也有些散乱，呼吸急促，显然也并不轻松。
他们几个，已是这批天骄中最先突破镜像考验的顶尖人物。
然而，此刻他们脸上没有丝毫闯关成功的喜悦，只有无边的茫然、震骇，以及一丝……自我怀疑。
他们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前方光镜呈现的景象那片色彩褪去、声音消失、概念都在崩塌的绝地，以及那个在其中以一种非人姿态“舞蹈”的身影。
“那……那到底是什么？”
武罡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闯过的超脱阶，虽然艰难，镜像也极为强大，但何曾见过这等光景？
色彩消失？
声音剥夺？
连“攻击”这个概念都被扭曲？
冥皓周身黑雾剧烈翻腾，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死死盯着光镜中陆凡那精准到令人发指、仿佛能预知一切规则变化的动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根本不是……试炼……”
百花圣女美眸圆睁，纤纤玉指掩着因惊讶而微张的红唇，喃喃道：“法则之海沸腾……空间破碎重组……重力时空紊乱……现在，连存在本身都要被抹去……这问道天阶，何时变得……如此恐怖？”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经历的镜像之战，虽然凶险，但尚在理解范畴之内。
可眼前陆凡所面对的，已经完全超出了“考验”的界限，更像是一场针对某个特定存在的天罚！
一个来自某个大势力的天骄，脸色煞白，双腿都有些发软，带着哭腔道：“我……我刚才上去的时候，虽然也难，但……但不是这样的啊！
就是打个复制体，虽然厉害，但也没这么离谱啊！”
“没错！
我那会儿虽然被打得吐血，但至少知道自己在打什么！
他这……他这面对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另一人接口道，声音充满了后怕和庆幸，庆幸自己面对的不是这种局面。
“这绝对是针对他的！”
一个相对冷静些的天骄沉声道，眼神复杂地看着光镜，“你们看那天阶的反应，从之前的法则海浪到现在的概念抹杀，一层比一层狠，这根本不是选拔天骄，这分明是要彻底灭杀他！”
“凭什么？”
武罡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服与一种被区别对待的屈辱，“大家都是来参加大典的，凭什么他的考验就这么……变态？”
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冥皓阴冷地补充道：“就因为他引动了超圣级九色道韵？
所以，辰极法殿便要动用这种手段来衡量他？
这已非衡量，而是……诛心之局！”
平台上的骚动越来越大，所有天骄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和陆凡的差距或许很大，但还在可以理解的“实力”范畴。
可现在他们明白了，他们和陆凡面对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问道天阶”！
他们闯的，是给天骄设置的难关。
而陆凡面对的，是辰极法殿为某个“异数”准备的屠宰场！
这种认知，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天骄们，在震撼于陆凡实力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荒谬感。
自己拼死拼活通过的考验，在别人那里，竟然只是开胃小菜？
甚至可能，自己这些人能相对“轻松”地通过，还是沾了陆凡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的光？
观天阁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各位长老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
他们身为辰极法殿的高层，对问道天阶的了解远胜外界天骄，但也正因为了解，他们才更加清楚此刻天阶所展现出的威能，早已超出了常规试炼的极限，触及了圣物本源的深层力量。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同僚道：“圣灵……这是动用了本源印记之力？
只为对付一个洞墟境的小辈？
这……”
那同僚苦笑摇头，传音回道：“法轨尊主之意，岂是我等能揣度。
只是……此举确实……有些过了。”
另一位面容严肃的女长老眉头紧锁：“此子虽诡异，但终究是参与大典的天骄。
用上这等连你我都觉心悸的手段，传扬出去，恐有损法殿声誉。”
“声誉？”
旁边一个胖长老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看着光镜中在那概念乱流里依旧稳如磐石的陆凡，小声道，“我现在只担心，要是连这都奈何不了他……那之后……”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意思。
要是连问道天阶的本源之力都镇压不了陆凡，那辰极法殿的脸面，该往哪儿放？
这陆凡，又该是什么来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悄悄投向最前方那两道笼罩在光晕中的尊主身影。
法轨尊主周身的光晕平静无波，但那份平静之下，是连周围长老都能感受到的冰冷与决绝。
磐石尊主如山岳般的光影微微动了动，一道只有法轨尊主能听闻的意念传出：“动静确实太大了，那些小娃娃们，似乎都看出来了。”
法轨尊主淡漠的回应在磐石尊主意识中响起：“看出来又如何？
天阶运转自有规则。
此子引动的变化，自然需对应层级的考验来匹配。
他们觉得难，只因他们……太弱。”
他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只是，此子之能，远超预估。
连概念层面的瓦解都能抗衡……他体内隐藏的，究竟是何等底蕴？”
磐石尊主的意念带着一丝探究。
法轨尊主的光影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正因如此，才更需看清。
今日，即便掀了这天阶，也要逼出他的真身！”
两位尊主的意志已然统一。
而平台上的天骄们，以及观天阁内的长老们，只能怀着各种复杂难言的心情，继续看着光镜中，那个在以一己之力，对抗着整个问道天阶怒火的年轻人。
他们此刻共同的心声是：这问道天阶，对陆凡来说，怎么就难成了这个鬼样子？
而这陆凡，又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
就在陆凡以“刹那永恒”堪堪避开概念抹消的浪潮，身形在虚无中重新凝实的瞬间
一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扭曲波纹，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前尺许之地浮现。
它没有引动任何灵气涟漪，不散发丝毫能量波动，甚至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维度。
它无视了陆凡周身仍在荡漾的“刹那永恒”阵域涟漪，无视了玄武背脊形成的厚重防御光晕，就像一道早已注定、必将命中的宿命之痕，直刺陆凡丹田气海深处，那凝聚了他一身道行根基的玲珑元婴！
这一击，超越了之前所有的能量冲刷与规则扭曲，它锁定的是“存在”之基，是修行者最核心、最脆弱的“道基”！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前所未有的致命寒意瞬间席卷陆凡全身，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躲不开！
挡不住！
这是一种基于规则层面的必中判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凡识海深处，那尊与他容貌一般无二、周身流淌着七彩霞光的玲珑元婴，猛地睁开了双眼！
元婴那双清澈却漠然的眸子里，倒映出那道袭来的透明波纹。
它怀抱着一柄似实似虚的小剑，此刻，那小剑的虚影轻轻一颤。
一道无形无质、仿佛由最纯粹的“斩绝”意念凝聚而成的剑意，自陆凡眉心悄然射出。
这剑意没有任何光彩，不带丝毫风声，甚至比那道透明的波纹更加隐秘。
它不斩肉身，不伤魂魄，其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斩断”一切维系“存在”的根基与联系专斩道基！
斩神剑！
后发，而先至。
两道同样无形、同样作用于超越物质层面规则的力量，在陆凡身前不足三寸的虚空中，悄无声息地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能量冲击的狂潮。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地在在场所有强者灵魂最深处响起的脆音。
“叮铃……”
如同最高品质的水晶琉璃杯被轻轻敲碎，空灵，悦耳，却带着一种令神魂战栗的终结意味。
那道诡异的透明波纹，与陆凡发出的“斩神剑”剑意，就在这声脆响中，如同冰雪消融，同时湮灭，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噗”
陆凡脸色骤然一白，一口逆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身形剧烈一晃，气息瞬间萎靡了一大截，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施展这“斩神剑”，对他的神识、对元婴本源之力的消耗，堪称恐怖！
几乎在斩神剑发出的同一刹那，陆凡的双腿之处，神行至尊白浅语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
千界遁！
他的身形变得如梦似幻，不再是简单的快，而是仿佛瞬间融入了空间本身的脉络之中，成为了空间结构的一部分。
一道道袭来的法则乱流穿透他的“残影”，却仿佛穿透了空气，无法触及他那介于虚实之间的本体。
这是极致的空间亲和与位移，是融入世界本身的隐匿与闪避。
而与此同时，他胸膛之中，赤心至尊苏妖娆主宰的心脏如同烘炉般轰鸣，一股狂暴炽热的气血之力奔腾涌出，驱散着因道基受撼而产生的虚弱感，化为最直接、最蛮横的战斗意志！
“一力破神！”
陆凡眼中赤光一闪，反手一拳向着侧后方一片翻涌压来的、由混乱法则凝聚的灰色浪潮轰去！
拳锋之上，没有复杂的技巧，只有压缩到极致、足以撼动神明根基的磅礴气血之力！
轰！
那一片法则浪潮竟被这纯粹的力量强行打散，暂时清空出一小片区域！
一时间，陆凡周身区域，景象绚烂而诡异：
他本体如鬼魅般在空间夹层中闪烁不定，偶尔现身便是一拳轰出，以力破法，打散一片法则乱流，而识海深处，玲珑元婴怀抱的小剑虚影微微震颤，随时准备再次发出那斩灭根基的致命一击。
多重至尊能力交织爆发，虽显急促，却各司其职，硬是在这绝杀之局中，为陆凡撑开了一丝喘息之机。
就在陆凡凭借七窍共鸣之力，硬生生在概念乱流中站稳脚跟，刚喘过一口气的当口。
整个黑白灰的寂静世界，猛地向内一缩！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将之前所有狂暴的法则、扭曲的概念、崩塌的色彩与声音，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强行攥取、压缩、凝练！
最终，在陆凡正前方的虚无中，所有这些被抽取的“存在”，汇聚成了一点。
那一点无声地扩张，化作一枚巨大无比、冰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眼瞳。
眼瞳的色泽是无法形容的暗沉，仿佛承载了天地间所有的终结与寂然。
它没有丝毫情感，甚至没有“注视”的意图，只是纯粹地“映照”着陆凡的身影。
瞳孔深处，倒映出的不是陆凡的形貌，而是无数细密到极致的玄奥纹路，正以恐怖的速度流动、解析、推演着他存在的每一个构成部分从血肉灵魂，到灵气本源，再到与这个世界的每一丝因果牵连。
这不是攻击，而是审判。
是这方天地规则对陆凡这个“异数”发出的终极诘问：你，凭什么存在？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彻底的虚无感，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入陆凡的四肢百骸，甚至穿透肉身，直接作用在他“存在”这个概念本身之上。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正在变得“透明”，不是视觉上的，而是感知层面的“淡化”。
仿佛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灵魂最深处回响，告诉他：你不该在这里，你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我……靠……”
陆凡想骂人，却发现自己连这个念头都开始模糊，一种“放弃抵抗、归于虚无”的诱惑如同甜美的毒药，侵蚀着他的意志。
观天阁内，光镜中的景象让所有长老骇然起身。
那枚“道之瞳”散发出的威压，即便隔着光镜，也让他们这些高阶修士道心震颤，仿佛自身的存在也受到了隐隐的质疑。
“这是……天地本源的直接显化？
在否定他存在的根基？”
一位长老声音发颤。
法轨尊主光影下的眸光炽亮如恒星核心，低语道：“终于……逼出来了。
看你的本质，究竟能否经得起这本源叩问！”
平台上，武罡、冥皓等人早已面无人色。
在那道之瞳出现的瞬间，他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靠近一点，自身也会被那“否定”的余波波及而湮灭。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陆凡的身体开始微微晃动，轮廓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他的玲珑元婴在识海中发出尖锐的警报，七彩霞光剧烈闪烁，却依旧难以完全抵挡这种根源性的抹除。
“小凡凡！
守住本心！
它在否定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云梦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妈的，老子是穿越的，本来就跟这个世界联系不深！”
陆凡在意识里咆哮，现代青年的倔脾气反而被彻底激发，“想否定我？
我特么还否定你呢！
我思故我在，懂不懂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