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自然垂落,像是两根不属于自己的挂面,连指尖的颤动都感知不到。
“风、风大佬?我手呢?”他试图抬起胳膊,却只换来肩膀一阵酸涩,两条手臂依旧软绵绵地晃荡着。
“暂时借来用用,现在物归原主。”风清依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废话,往下跳。”
“跳?!”陆凡低头看向下方翻涌的彩色瘴海,那怨毒意念虽暂时平静,但视觉冲击力依旧拉满,“这下去不得嘎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风清依不耐,“赶紧的,难道你想等大部队找来,看你站在一堆尸体旁边解释?”
陆凡一噎,咬咬牙,心一横,也顾不上双臂失灵,直接用身体蹭着晶壁边缘,一点点往下滑。
姿势狼狈得像只被翻了面的乌龟,全靠腿脚和腰腹力量蹭下去。
越往下,彩色星瘴越发浓郁,那股悲愤怨恨的意念也越发清晰,但奇怪的是,这意念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像是……清醒了些许,带着一种审视和复杂的情绪,萦绕在陆凡周围。
终于,脚下一实,踩到了碎星渊真正的底部。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四周晶壁和地面散落的星髓矿发出微弱的荧光,映照出满地嶙峋怪石和扭曲的晶簇。
那股庞大的意念核心,似乎就源自地底深处。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比之前清晰、稳定了许多,但仍难掩破碎嘶哑的意念,缓缓响起,直接传入陆凡的感知中:
“你的誓言,我们……感知到了。”
那意念中滔天的怨恨似乎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无比的确认。“你……确有弥补之心。”
“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和思绪。
“我们……荒墟灵族,断然不是不通情理。”
“复仇……需要力量。
你……需要时间。”
“这具躯体……太弱。”
话音落下,不远处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岩石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一道微光从中飞出,悬浮到陆凡面前。
那是一枚样式古朴的暗银色戒指,戒面镶嵌着一小块不断变幻色彩的奇异晶石,仿佛将一片微缩的星云封印其中。
“此乃……我族星核秘藏之一……随核心碎片坠落于此。”
“其中……有我们……用不上的……资源。”
“给他。”
戒指缓缓套上了陆凡那根勉强能动的中指。
“尽快……变强。”
“我们……等不了……太久……”
意念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万古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陆凡只觉得指间一凉,那戒指自动调整了大小,贴合手指。
他心神下意识往戒指里一探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里面空间大得离谱,堆着小山般的灵晶,还有各种他不认识但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的矿石、晶石,以及一些被封存在玉盒中、散发着奇异波动的草药。
“嘶”陆凡倒抽一口凉气,这“利息”也太丰厚了!
“哼。”风清依的冷哼在他脑中响起,“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这下因果缠得更紧了。”
陆凡忍不住在心里叫屈:“大佬,这关我什么事啊?是你们……是这身体惹的祸,我就是个无辜的租客啊!这债主找上门,怎么算我头上了?”
“嗯?”
风清依的意念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被戳中痛处的羞恼,“你小子还敢撇清关系?这九窍玲珑体现在是谁在用?好处你没享?刚才打架不是靠它?”
“哎哟!”
陆凡只觉得脑门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手指重重弹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虽然不是物理疼痛,但那股灵魂层面的震荡感让他龇牙咧嘴。
“再敢废话,下次弹的就是你的下面!”风清依恶狠狠地威胁道,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外强中干。
陆凡揉着并不存在的包,欲哭无泪。
得,这锅是背定了。
还得努力修炼,早点帮大佬还债,不然哪天债主等不及了,或者大佬心情不好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陆凡感受着指间戒指沉甸甸的分量,又瞥了一眼周围沉寂下去的彩色星瘴,心里念头飞转。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诚恳又带着点现代人的实在劲儿,对着空荡荡的渊底客气地说道:
“那个……荒墟灵族的……前辈?或者朋友们?”
“你们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这事儿闹的……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的。”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你们给了这么多安家费,等我能力足够,肯定帮你们想办法,找个说法!”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重点强调:
“不过眼下我这小身板确实不经造,得慢慢来。
你们呢,就先在这儿好好待着,养精蓄锐。”
“千万收敛着点,别动不动就搞出那么大动静,什么星力暴动、兽潮汹涌的,我看着都头疼。
这要引来更多麻烦,耽误我修炼进步,对大家都没好处,是吧?”
他话音落下,碎星渊底部一片寂静。
过了几息,那股萦绕在周围的悲愤意念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在权衡。
随即,陆凡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意念传递过来一个模糊但明确的“应允”的情绪,带着一种暂时按捺下的沉寂。
周围原本还有些躁动的星瘴,颜色似乎变得温顺了些,翻涌的速度也明显减缓。
空气中那种令人心悸的怨毒压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具有攻击性。
渊底深处,那庞大的星力核心,也仿佛陷入了沉睡,不再散发出先前那般扰人心神的波动。
“搞定。”陆凡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虽然主要是风大佬的面子,但这话好歹是他说出去的。
“算你还有点小聪明。”风清依的意念传来,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单纯陈述。
陆凡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双臂虽然还酸软,但已经能稍微听点使唤了。
他不敢在此地久留,谁知道那些杀手的同伙什么时候会到。
……
悬圃城西,依山而建的巨大城墙之上,灯火通明,灵光闪耀,将半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这片光明之外,是深沉的、涌动着不祥的黑暗。
凌晨的寒意浸入骨髓,但城头上的气氛却灼热而肃杀。
“稳住!符弩准备!”
“放!”
随着一名统领模样的修士厉声嘶吼,城墙垛口处,一架架铭刻着繁复符文的重型弩机发出沉闷的机括声,下一刻,无数道凝聚着锐金之气的光矢如同疾风骤雨,泼洒向城墙下方!
“吼!”“嗷呜!”
光矢落入黑暗中,顿时激起一片凄厉的兽吼和沉闷的撞击声。
借着摇曳的火把和法术灵光,可以清晰看到,冲击城墙的,已非寻常山野妖兽。
它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明显的坠星山特征:或是皮毛甲壳上镶嵌着细碎的银色星斑,或是双目赤红闪烁着狂暴的星辉,甚至有些体表覆盖着不规则的晶化甲壳,狰狞可怖。
正是受星力侵染而异变的星骸兽!
晶甲蝎挥舞着足以剪断精钢的巨螯,硬顶着箭雨冲击城墙根基。影遁豹在阴影中时隐时现,试图攀上陡峭的墙垣。更有一些体型庞大、形如野猪却背生晶刺的“星疣兽”,低着头,用覆盖着结晶的额头疯狂撞击着加持了阵法的城墙,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墙头微微发颤。
“柳家的清瘴丹!快!分发给灵力消耗过大的弟兄!”有修士高声呼喊,立刻有柳家子弟捧着玉瓶穿梭在人群中,将散发着清凉药香的丹药分发给面色开始发白、额头渗出冷汗的守城者。
星瘴虽未完全覆盖此地,但其无形无质的侵蚀已悄然开始,加速着灵力的消耗。
另一边,烈家修士则成了救火队员。
“这边!这畜生甲壳太硬,普通飞剑难伤!用破甲火雷!”
一名烈家客卿长老怒吼着,将一颗拳头大小、表面流转赤纹的金属球掷向一头特别巨大的晶甲蝎。
轰!
火雷爆炸,烈焰夹杂着破碎的金属碎片,终于将那晶甲蝎的晶甲炸开一个窟窿,周围修士立刻抓住机会,飞剑法宝齐出,才将其彻底斩杀。
“赵家的灵钱补给到了!杀敌有功者,现场兑现!”
赵家管事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格外具有穿透力,一箱箱灵光闪闪的灵钱被抬上城头,当场发放给那些战果显着的修士和家族护卫,极大地刺激了士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城头攻势更猛。
各大家族势力,在共同的危机面前,暂时抛开了嫌隙,展现出了悬圃城作为区域枢纽的凝聚力。
岳千山屹立在最高的城楼之上,面色凝重地俯瞰整个战场。
护城大阵“山岳壁垒”已然开启,一层土黄色的厚重光晕笼罩着整个城市,将大多数低阶星骸兽阻挡在外,但光晕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也泛起点点涟漪。
“父亲,星骸兽越来越多,而且……它们好像完全不怕死。”岳红翎站在一旁,手持火凰弓,俏脸上沾着些许烟尘,语气担忧。
岳千山缓缓点头,目光却投向了更远处那片深邃的黑暗,坠星山的方向。
“它们不是不怕死,而是被更恐怖的东西驱使着……星瘴的蔓延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战场边缘,一些原本在后方徘徊的低阶星骸兽,突然发出了更加狂躁痛苦的嘶吼,它们的眼睛瞬间被一种混沌的彩色光芒充斥,身体像是吹气般膨胀了一圈,不顾一切地以更疯狂的姿态冲向城墙!
“是星瘴!星瘴蔓延到前沿了!”有眼尖的修士惊骇大叫。
只见在兽潮的后方,原本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一种若有若无的、色彩斑斓的雾气。
这雾气并不浓重,在黑暗中甚至有些绚丽,但所过之处,连那些扭曲的怪树和坚硬的星殒岩,都发出了细微的“滋滋”声,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斑驳、腐蚀。
星瘴,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悄无声息地,如同潮水般,向着悬圃城漫延而来。
城头之上,形势陡然严峻!
那斑斓的星瘴如活物般蠕动蔓延,所过之处,连岩石都悄然溶解。
被瘴气沾染的星骸兽更是双目彻底化为混沌色彩,血肉膨胀,彻底陷入疯狂,攻势瞬间猛烈数倍!
“星瘴已至!各展所能,守住阵线!”岳千山声如洪钟,传遍城墙。
他周身青光暴涨,金丹后期的磅礴灵力化作一道凝实气柱冲天而起,强行驱散靠近城楼的瘴气,但更多的瘴气依旧从四面八方涌来。
“柳家子弟听令!布清荷净灵阵!”
柳云瑶娇叱一声,双手结印,一枚巴掌大小、宛若碧玉雕琢的荷叶自她眉心飞出,迎风便长,化作一道笼罩方圆数十丈的柔和绿光。
绿光所及,斑斓星瘴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轻响,被净化消散。
柳家修士纷纷效仿,或祭出类似法器,或洒出漫天散发着清香的绿色药粉,在城头勉强撑开一片片净土。
“烈家儿郎!启动熔火壁障!”
烈焱长老怒吼,双臂肌肉贲张,暗红色灵焰自他体内狂涌而出,倒不是攻击,而是在他前方凝聚成一道扭曲空气的火焰壁垒。
星瘴触及壁垒,竟被那灼热霸道的火灵之力直接焚灭!
其他烈家修士或催动火系法宝,或施展烈焰灵术,一道道火墙在城头升起,以暴烈之法硬抗瘴气侵蚀。
赵无涯则更为简单粗暴,他朗声大笑:“悬圃城的勇士们!杀敌有功者,赏格翻倍!赵家别的不多,就是灵钱多!给老夫砸!”
他大手一挥,身后赵家护卫抬出数个巨大的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并没有灵钱,而是密密麻麻、散发着不稳定灵光的一次性攻击符箓。
“爆炎符”“庚金剑气符”等等。
“拿去用!狠狠砸那些畜生!”赵家修士将这些符箓分发给周围守城者。
一时间,各种低阶术法光芒不要钱般砸向兽潮,虽然单体威力不强,但数量庞大,竟也有效地延缓了星骸兽的冲击势头。
几位金丹长老更是各显神通。
岳千山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青色剑罡撕裂长空,将一头试图飞跃城墙的飞行类星骸兽当空斩爆。
柳云瑶玉手轻扬,点点蕴含着生机的翠绿光点如雨落下,融入受伤修士体内,其伤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烈焱长老最为狂猛,直接跃下城头,冲入兽潮之中,双拳缠绕烈焰,每一拳轰出都伴随着星骸兽骨骼爆裂的巨响,如同一尊人形凶兽。
悬圃城头,灵光爆闪,兽吼与喊杀声震天动地。
低阶的悬圃卫们确实如用户所说,以血肉之躯结成盾墙,死死抵在城门及各处可能被突破的缺口前。
他们大多只有筑基、元丹修为,面对疯狂冲击的星骸兽,每一次碰撞都震得气血翻腾,灵甲破碎,不断有人咳血倒下,但立刻就有后来者咬牙补上位置,以生命扞卫着防线。
然而,站在最高处的岳千山,眉头却越锁越紧。
城下的惨烈搏杀并未让他过多分神,真正让他心绪不宁的,是坠星山的方向,以及……那支彻底失联的“暗爪”第七队。
他再次尝试通过城主秘令联系幽蝠,可传出的神念如同石沉大海,甚至连那枚特制的联络玉符都变得黯淡无光,再无半点回应。
“怎么可能……”岳千山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藤般疯狂蔓延,“幽蝠经验老道,小队实力不俗,只是追踪监视一个筑基小子,即便有意外,也该有消息传回才对……”
除非,他们遭遇了瞬间覆灭的危机,连传递讯息都做不到!
或者……有更强大的力量插手,隔绝了一切?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重重夜幕,看清坠星山深处正在发生什么。
陆凡那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俊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否决。
一个筑基修士,再诡异,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吃掉一整队精锐暗隼卫。
是坠星山深处隐藏的古老危险?还是……有其他势力趁乱入场?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局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身旁的岳红翎似乎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忍不住开口:“父亲,可是兽潮又有异动?还是……坠星山那边?”
岳千山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恢复古井无波,沉声道:“无妨。
守好城池,兽潮虽凶,但悬圃城非是不堪一击。”
他不能在此刻表现出任何疑虑,否则军心必乱。
但在他宽大袖袍之中,拳头已悄然握紧。
幽蝠小队失联,陆凡生死未卜,坠星山异动加剧……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而他的儿子岳青冥,此刻又在做什么?
一种久违的、名为“失控”的寒意,悄然爬上这位金丹后期城主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