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完躬,晏明洲缓缓直起身,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悄悄蜷了蜷。
转身走回沙发旁时,他弯腰从脚边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双手捧着走到领导面前,他胳膊微微抬起,确保文件袋正好与领导的视线平齐:“领导,我所有的打算都在这里了。”
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正贴着肋骨轻轻跳动。
这两亿美金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不是为了换特权,是想让那些快要消失的文化根脉能在这个时代喘口气。
领导眼底闪过疑惑,没有立刻去接,那双深邃的眼睛落在晏明洲脸上足足三秒,像是在透过他的表情判断这份文件里藏着多少算计。
晏明洲迎着那道目光,没有闪躲,甚至还微微颔首,他的坦然不是装的,是真的没想过要回报。
老人终于缓缓伸手,指尖碰到文件袋时,晏明洲的呼吸顿了顿。
文件封面上一行字清晰分明,《关于成立 “华夏文华复兴基金” 的捐款意向书》。
领导的目光在文化复兴四个字上停了停,眉头微蹙,在当下所有人都盯着工业产值,盯着国防科研,谁会把钱投到这些不能立刻见效益的领域?
可当他翻开扉页,那双见惯了世界风云、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握着文件的手指瞬间绷紧,扉页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客套话,只有一行加粗放大的字,捐款金额:贰亿美元整!
美金!不是港币,不是华夏币,是整整两亿美金!
晏明洲看着领导的反应,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他清楚记得去年国家的外汇储备刚过二十亿美金,这两亿相当于十分之一的储备。
能引进多少条汽车生产线?能给导弹研发团队添多少设备?能让多少濒临停产的机床厂重新开工?这些数字他在心里算过无数遍。
“啪!”
清脆的声响突然炸开,领导手里的白瓷茶杯没拿稳,老人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快得桌面上的放大镜滚到边缘,又被他无意识地扶住。
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捏着那份薄薄的意向书,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他死死盯着文件上的数字,又猛地抬头,目光像带着重量,落在晏明洲脸上,“你…… 知不知道这两亿美金对我们国家意味着什么?”
晏明洲当然知道。这钱能让北方的重型机械厂引进最先进的镗床,能让西北的兵工厂解决弹药研发的材料难题,能让沿海的造船厂加快舰艇的建造进度。
他迎着领导的目光,语气依旧坚定,多了几分恳切:“领导,这笔钱我只有一个条件。”
“我希望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完全独立的华夏文华复兴基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个字都清晰传到在场人耳中,“基金由我本人监督,国家可以派审计、财务人员共同管理,每一笔支出都要公开透明,不能挪作他用。”
他怕的不是钱被滥用,是怕这些钱最终还是流向了能快速出成绩的领域,文化依旧被排在最后。
“它不投工业,不投国防,也不投任何能产生经济效益的项目。” 晏明洲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它只做一件事,扶持国内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真正属于我们民族自己的文化企业和传统手工艺。”
他抬手轻轻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描绘那些即将消失的场景:“比如安徽绩溪的胡开文墨厂,百年老字号了,老师傅们一个月只有三十几块工资,连买松烟的钱都凑不齐,徒弟们要么去打工要么去种地,再没人愿意学制墨。比如陕西渭南的秦腔老戏班,易俗社传了三代人,现在演员连件没补丁的戏服都没有,只能在乡下的土台子上唱,一场下来才赚几块钱,有的演员都开始卖粮食度日……”
说这些话时,晏明洲的喉咙悄悄发紧,他想起前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用透明胶带粘补的宋刻本,想起某国申遗成功后,国内才匆忙保护端午习俗的窘迫,想起中医被改名为 “韩医” 时多少人扼腕叹息。
这些遗憾,他不想在这个时代再看到。
他的话让会议室陷入长久的沉默。
站在角落的秘书手里的笔记本忘了翻页,连一直沉默的顾振邦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昨天顾振邦被允许留下旁听,他原以为晏明洲会提与傅家合作的诉求,没想到竟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
“为什么要…… 做这些?” 秘书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语气里满是不解,“现在国家最缺的是能搞生产,能强国防的钱,文化…… 是不是太奢侈了?”
晏明洲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责怪,只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重:“因为,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去守护,很快就会有别人来抢了。”
“各位领导可能觉得文化是虚的,不如钢筋水泥实在,但一个民族之所以是民族,不是因为有高楼大厦,不是因为有坚船利炮,是因为有共同的文字、共同的习俗、共同的记忆。”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却更有穿透力,“我可以大胆预言,未来几十年,东亚经济起来后,一场没有硝烟的文化战争一定会打响。”
“我们隔壁的汉城会把我们的端午祭包装成江陵端午祭申报世界遗产,日本会把我们的活字印刷术写进教科书,说是他们的发明,甚至会有人把中医的《伤寒杂病论》改头换面,说成是他们的传统医学……”
每说一句,晏明洲的指尖就悄悄攥紧一分,这些不是猜测,是他亲身经历的未来,是刻在骨子里的遗憾。
这番话在83年的会议室里像天方夜谭,可从晏明洲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份超越时代的远见,那份不求回报只为守护文化的赤子之心,像重锤般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终于明白他的格局早不是商人这两个字所能概括的,他想的是这个民族未来五十年、一百年的路。
许久,领导缓缓走上前,他伸出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晏明洲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力道大得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好…… 好啊!” 老人的声音因为情绪而微微颤抖,指腹在晏明洲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念,“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需要你这样有才华有能力,更有一颗赤子之心的…… 好儿女!”
松开手时,领导的指尖还在轻轻摩挲晏明洲的手背,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转身快步走到书桌前,他的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些,拿起那部红色的无拨号盘电话,手指在按键上顿了顿,随即按下,接通后,他对着话筒说道:“下午三点,召开中央紧急扩大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关于晏明洲同志的捐款,以及华夏文华复兴基金的成立事宜。”
晏明洲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突然无比平静,公文包里的文件找到了归宿,那些快要消失的文化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做的是盯着基金的每一笔支出,让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让这个时代的文化根脉扎得再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