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另一端,一座安保级别更高的部委大院里,红墙灰瓦在上午的阳光下透着庄严的气息,门口的哨兵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姿如松,连风吹过都没动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一场关于宏观经济调控与海外资本利用的高规格内部研讨会也正在这里进行。
会议的主席台上坐着的都是国家经济领域、科技领域的顶级大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一个印着部委标识的搪瓷茶杯。
顾岩的父亲,顾振邦,作为主管工业与招商引资的高层也位列其中。
会议进行到自由讨论环节时,一名坐在顾振邦斜对面,同样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缓缓地开了口。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不时在文件上写写画画,正是陈望年派系的核心人物之一,主管外汇管制与海外资本审查的刘副部长。
“最近,社会上有一种不好的风气。”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股明显的敲山震虎的意味,目光扫过全场,“一些所谓的海外爱国华人在国外搞了一些资本运作,赚了点钱就觉得自己掌握了先进经验,想到国内来指手画脚,想用他们那套资本主义的东西来影响我们的经济决策,甚至想争夺经济发展的主导权。”
“我认为,对于这种力量,我们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钱我们可以要,海外的技术我们也可以引进。但主导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绝不能让资本牵着鼻子走,更不能让海外资本影响我们既定的经济发展路线!”
这番话意有所指,在场的很多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刘副部长嘴里的海外爱国华人显然就是在暗指晏明洲。
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有人低头喝茶,有人假装翻看文件,没人敢轻易接话,生怕卷入这场派系之争。
就在这时,顾振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打破了沉默:“刘老总的话,我只同意一半。”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既没有直接反驳,也没有回避问题,恰到好处地掌控了话语权。
“警惕海外资本的风险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但一味的排斥、一刀切,恐怕也不是上策,改革开放本身就是要打开国门引进来,走出去,关键不是要不要用海外资本,而是怎么用,怎么把它用到刀刃上。”
“我最近看了一份很有意思的报告,是一个在海外做金融和科技投资的年轻人写的,里面提到了一个观点,我觉得很有启发。”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报告里说,日本的半导体产业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几年内从一片空白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除了他们自身的技术研发投入和工匠精神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巧妙地利用了美国的资本和市场,通过引进美国的技术授权在美国市场赚取利润,再反哺国内的研发。但这种过度依赖也像一把双刃剑,一旦美国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随时可以挥起贸易保护的大棒,通过广场协议、反倾销调查等手段,将他们的半导体产业彻底扼杀。”
“所以报告的结论是,真正的强大不是闭门造车,也不是完全依附于人,而是在开放合作中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不可替代的核心技术壁垒和产业链优势。既要学会借船出海,也要守住自己的根。”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在场不少技术派和务实派领导的心坎。
坐在前排的一位两鬓斑白,主管科技与工业发展的副总理,甚至还特意转过头对着顾振邦赞许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振邦说得有道理,这个思路值得研究。”
刘副部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握着钢笔的手指紧了紧,却再也没说什么,副总理都表了态,他再反驳就是自讨没趣。
招待所的问询会已经彻底陷入了僵局。
面对那个上交全部财产的致命陷阱,晏明洲只是笑了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偶尔还会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让对面的人莫名感到烦躁。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陈望年一方坚持资本肮脏论,不断抛出尖锐的问题刁难,晏明洲则始终不卑不亢,用一个个反问点破对方逻辑里的漏洞,也不与他们正面争吵。
会议室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终于,陈老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表盘已经有些磨损,表带也换过新的,显然是他戴了很多年的老物件。
时针指向十一点半,他终于收起了目光,宣布了休会,“今天上午,就到这里。”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显然对晏明洲的不配合感到不满,“明天继续在这里开会,到时候我们会问一些更深入的问题,关于你的海外账户、你的资本来源、你与其他海外势力的联系…… 希望你提前做好思想准备,如实回答,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晏明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确保没有褶皱,然后对着长条桌后的众人依旧是那副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随时奉陪。”
他走出那间气氛压抑的会议室,走廊里那股混杂着老旧木头和消毒水的气味让他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顾岩正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几棵光秃秃的白杨树。
看到晏明洲出来,他立刻掐灭了烟快步迎了上来,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塞进晏明洲手里。
“今晚七点,家里家宴。”
顾岩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胡同里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风里带着秋末特有的干爽,吹在脸上不冷不热。
晏明洲回到那间简陋的房间,他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议论声和脚步声隔绝在外。
房间里的阳光没那么充足,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光落在书桌上,照亮了桌面上的搪瓷茶杯。
他走到书桌前,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顾岩塞来的小纸条,摊在掌心。
陈默快步凑过来,攥紧拳头,眉峰拧成一团,脸上还带着上午被刁难的愤懑,刘副部长 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到现在想起都气不打一处来:“老板,这顾部长到底搞什么?上午您刚被陈老他们挤兑完,他不露面帮腔,反而晚上摆家宴,不会是想先稳住咱们,下午继续让陈老发难吧?”
晏明洲将纸条对折两次仔细塞进风衣内袋,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秋风带着院子里的桂花香飘进来,清甜好闻。
窗外几棵白杨树的叶子已经泛黄,风吹过,几片叶子悠悠落下,“上午是公事,得守京城的规矩。”
他指尖无意识划过窗沿,目光落在远处胡同口的老槐树上,“顾部长是部委领导,上午要是出面帮我说话会被陈老抓着干预审查的把柄,反而给他们递话柄。晚上请吃饭一是趁私下场合给我透点内部消息,二是验货,看我有没有跟国家绑定的诚意,值不值得他冒险拉一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比谁都清楚下午两点的问询会才是硬仗,陈望年肯定会拿出更刁钻的问题,而这场家宴是顾家递来的橄榄枝,更是场没有试卷的考试,考他的分寸、眼界,还有把百亿资本彻底交给国家掌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