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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解连环的信

舱室角落的樟木箱还在发出“咚咚”轻响,节奏缓慢却执着,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有规律地叩击。那声音穿透木板,在潮湿的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沉闷的回音,撞在舱壁上又折回来,缠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毕邪下意识握紧了掌心的犀牛角,温润的暖意从掌心漫到小臂,刚好压下那股顺着脊椎爬的寒意——那寒意带着海水的咸腥,像是从舱底的缝隙里渗出来的。

张起灵已经绕到箱子侧面,黑金古刀平贴箱盖,刀身的冷光映着箱锁上的铜锈。那锁扣是黄铜质地,本该早就锈成粉末,此刻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完整,青绿色的锈层像层硬壳,紧紧裹着锁身,连钥匙孔里都没积多少灰,不像自然锈蚀,倒像有人定期用特殊油脂保养过,刻意维持着这副“尘封已久”的模样。

“先别碰。”吴邪突然按住毕邪的手腕,他蹲在刚才禁婆化水的位置,指尖蘸着那滩未干的绿水。绿水在他指尖凝成珠状,既不扩散也不滴落,对着从舱顶破洞漏下的天光看,里面竟裹着无数细小的黑色絮状物,像被撕碎的头发丝,在水珠里缓缓旋转。“禁婆的怨气没散干净,”他指尖微微颤抖,“这箱子说不定是她的‘养魂匣’,贸然打开会出事。传说这种匣子一旦见光,里面的怨气会顺着活人的气息缠上来,甩都甩不掉。”

胖子刚用犀牛角蹭完胳膊上最后一道被禁婆发丝勒出的红痕,把那半块琥珀色的角料往怀里一揣,抄起工兵铲就往箱底戳:“管它啥匣子,胖爷我一铲子下去,管它是魂是鬼都得现原形!”铲头刚碰到木箱,箱身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里面的叩击声瞬间变了调,成了“刺啦刺啦”的抓挠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木板,又像牙齿啃咬木头,听得人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空气都跟着发紧。

“等等。”张起灵突然抬手,刀背在箱壁上敲了三下。第一下敲在箱体左侧,抓挠声猛地一顿;第二下落在箱盖正中央,里面的动静彻底停了;第三下叩在箱底,仿佛敲在空心的鼓上,发出“嗡”的一声余震。奇怪的是,等他敲完,箱子竟彻底安静了,连一丝动静都没有,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幻觉。他指尖在箱壁的木纹上滑过,动作轻得像抚摸,突然停在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那里的木纹是反的,本该顺着木纹向上生长的纹路,偏偏拐了个向下的弯,像片倒长的树叶,藏在繁复的木纹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机关?”毕邪凑近细看,鼻尖几乎碰到箱壁,能闻到木头腐烂的霉味里混着一丝极淡的檀香。他试着用指尖推了推那片反纹,木头微微松动,带着种陈旧的润滑感,像是被人反复推动过。推到尽头时,箱盖边缘突然“咔哒”一声轻响,一枚细小的铜销弹了出来,锈死的锁扣竟自己弹开了,露出里面光亮的锁芯——显然,这锁根本没生锈。

张起灵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海水的气味涌出来。檀香是沉水香的味道,醇厚绵长,压过了舱室里的霉味;海水的咸腥却带着股铁锈气,像是从深海底层翻上来的。箱子里铺着暗黄色的丝绸,摸上去滑腻冰凉,在水下泡了这么多年,竟没有丝毫腐烂,反而泛着莹润的光泽。丝绸上放着个黑色的铁皮盒子,巴掌大小,边角有些磨损,却透着股冷硬的金属质感。盒子上了三道铜锁,锁眼处缠着红绳,绳结是渔民常用的“平安结”,只是红绳已经发黑,黑中带紫,像浸过血又被海水泡过,在丝绸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这盒子比箱子新。”吴邪摸了摸丝绸,指尖沾了些白色的粉末,捻了捻,粉末细腻得像滑石粉。“丝绸是杭绸,经纬密度高,下水不腐,当年只有宫里或者大富大贵的人家才用得起。但这盒子上的油漆还没完全剥落,最多三十年。”他顿了顿,突然拍了下大腿,“解连环!我三叔的伙计,三十年前在西沙失踪,他就是做古董生意的,最常用这种铁皮盒——我在他老照片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款式,说是防潮防蛀,装重要物件专用。”

毕邪的青铜片在这时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活了。脑海中的结构图突然跳出个新标记,带着闪烁的红光:【检测到关键信息载体,是否解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是”,下一秒,铁皮盒上的三道铜锁竟“啪、啪、啪”地一声接一声弹开了,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舱室里格外清晰,像是被结构图的能量感应触发,又像是有人在暗处操控。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用红色的丝线捆着,线结是个复杂的同心结。最上面压着张黑白照片,边角已经发卷,相纸泛着陈旧的褐色。照片上是个穿着潜水服的年轻男人,眉眼开阔,嘴角带着点痞气的笑,举着台老式相机对着镜头,背景是艘搁浅的古船,船身上“宝船”二字被海水泡得发胀,却依旧能看出笔锋的遒劲。

“是解连环!”吴邪的声音发颤,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指腹蹭过相纸粗糙的纹路。“我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就在三叔的相册里,一模一样的眉眼,连笑起来嘴角歪的弧度都一样!”他抬头看向毕邪,眼里又惊又喜,“他果然没死!这照片看着像是近期拍的,相纸没发霉!”

毕邪展开信纸,纸页边缘已经发脆,稍一用力就可能撕破。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是用钢笔写的,墨水在潮湿的环境里晕开了些,让笔画显得格外粗重,像带着股狠劲。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正在躲‘它’。别找我,找到也只是一具被海水泡胀的尸体。”

第一句话就让人心头发紧,仿佛能透过纸页看到解连环写下这句话时的眼神——绝望里藏着股不甘。毕邪继续往下读,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它’不是一个人,是一股势力,从清朝就存在,专找海里的古墓,为的是‘长生术’。三十年前我跟着吴三省(吴邪三叔)来西沙,就是为了查‘它’的踪迹,却没想到这沉船墓里真有‘长生’的秘密——船底舱的壁画上画着,用活人殉葬,再灌上‘尸蹩液’,能让尸体百年不腐,甚至……睁眼。”

“尸蹩液?”胖子咋舌,“那玩意儿不是能把人变成血尸吗?还能搞长生?”

吴邪没接话,突然开口:“胖子,把你那犀牛角借我用用。”他接过犀牛角,在信纸上轻轻划了一下。划过的地方立刻浮现出一行淡红色的字,像是用特殊墨水写的,遇热才显形:“‘它’的人穿黑色潜水服,后颈有蛇形纹身,舌头分叉,像蛇信子。我见过三个,都死在了禁婆舱,尸体被头发缠成了粽子,眼珠子被挖走了,眼眶里塞满了尸蹩卵。”

毕邪的心猛地一沉——他们下水前,码头的王老大曾说过,半个月前见过艘无牌渔船,船上的人都穿黑潜水服,戴着面罩看不清脸,问起西沙的沉船位置时,声音嘶哑得像磨铁皮,眼神凶得能吃人。当时只当是普通的盗猎者,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它”的人。

“继续读。”张起灵突然开口,视线落在信纸背面,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毕邪翻过来,果然还有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的,有些地方的墨迹都晕成了团:

“‘它’没灭!十年前我躲在礁石缝里,亲眼看见他们把沉船墓里的‘玉佣’运走了,就是壁画上画的殉葬品,说是能让人脱胎换骨。他们的新据点在‘蛇眉岛’,岛上有座妈祖庙,看着破破烂烂的,庙底下挖了地宫,深不见底。我偷偷摸进去过一次,里面全是装尸蹩的陶罐,一排排码到顶,腥得能熏死人,墙上还画着祭祀的壁画,用人血画的,说要凑齐四十九个活人献祭,才能启动玉佣的力量。”

“蛇眉岛?”吴邪立刻从背包里翻出地图,手指点在西沙群岛最南端的一个小点上。那片海域被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暗礁符号,岛上只有个模糊的三角标记。“我爷爷笔记里提过,那岛是座死火山,常年大雾,白天天上都是灰的,渔民从不靠近,说岛上有会哭的石头,半夜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其实是风吹过礁石缝的声音。”

毕邪的系统突然弹出提示,带着急促的蜂鸣:【检测到关键地点“蛇眉岛妈祖庙地宫”,是否标记为“它”的新据点?】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是”,脑海中的地图上立刻跳出个红色的骷髅头,旁边标注着“高风险”,骷髅头周围还扩散出一圈淡红色的警示区,几乎覆盖了整个蛇眉岛。

信纸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是用铅笔补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显然写得很急。“小心吴三省,他……”后面的字被水泡得模糊不清,墨水晕成了片灰黑色,只能隐约看到个残缺的“也”字,像是“也在其中”,又像是“也被操控”,更像是没写完的控诉。

“我三叔?”吴邪的脸色瞬间发白,捏着信纸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不可能,我三叔怎么会和‘它’有关系?”他抓起信纸反复看,恨不得把纸盯穿,“解连环肯定是写错了,当年他和我三叔在船上吵过架,差点动手,说不定是故意污蔑!”

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小天真,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看这信上的日期,用红笔写在角落,是三个月前的,说明解连环三个月前还活着,而且就在这沉船墓里待着。”他指着铁皮盒底部,那里有个小小的划痕,像用指甲刻的,边缘还带着点新鲜的木质纤维,“这盒子底下有字,刚刻没多久。”

毕邪把盒子倒过来,只见底部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水猴子”。刻痕不深,却刻得极用力,笔画边缘的木头都被抠得卷了起来。

“水猴子?”胖子咋舌,工兵铲往地上一顿,“那不是传说中拖人下水的怪物吗?黄河流域叫‘水鬼’,长江边叫‘水猴子’,难道解连环见过?”

张起灵突然走向舱室另一侧的墙壁,那里挂着个破旧的罗盘,黄铜盘面已经氧化发黑,指针早就锈死了,却诡异地一直指着西北方,与实际方位偏差了整整九十度。他用刀背撬开罗盘背面的木板,木板应声而裂,里面露出个暗格,放着个玻璃罐。罐子不大,装着半罐浑浊的液体,泡着块巴掌大的灰白色皮肉,上面长着细密的黑色鳞片,像鱼皮,却比鱼皮厚得多,边缘还带着点暗红色的血渍,显然是被硬生生撕下来的。

“这是……”吴邪凑近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半步,“是水猴子的皮!我爷爷画过图鉴,说这东西水陆两栖,爪子像铁钩,能轻易撕开船板,最喜欢在沉船附近待着,专吃人的眼珠,尤其是活人刚挖出来的,说吃了能延年益寿。”

毕邪的青铜片在这时剧烈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脑海中的结构图突然将整个沉船墓的布局展开,像张活过来的地图,在船尾的位置跳出个新区域,标着“水牢”两个字,旁边画着个尖利的爪印符号,正闪烁着红光。

“解连环的信没写完。”毕邪握紧信纸,指腹反复蹭过那行模糊的“小心吴三省”,纸页的粗糙磨得指尖发疼。“他提到了水猴子,提到了蛇眉岛,却没说‘长生术’的关键到底是什么。这沉船墓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是‘它’和他都在找的,说不定就藏在水牢里。”

胖子把玻璃罐盖好塞回暗格,又用木板挡住,拍了拍手:“管它啥东西,先找到再说!说不定是金银珠宝,胖爷我正好缺个存钱罐。再说了,那水猴子再凶,能有禁婆厉害?胖爷我连禁婆都收拾了,还怕个猴子?”

吴邪却盯着那行“小心吴三省”出神,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我三叔当年确实来过西沙,回去后就像变了个人,以前他爱说爱笑,那次回来后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张海图发呆,有时候还会半夜惊醒,喊着‘别追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有次我偷看到他后颈,好像真有个淡淡的印记,像条小蛇,当时以为是胎记,现在想来……”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船尾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甲板上,震得整个舱室都晃了晃,头顶的碎木渣簌簌往下掉。紧接着,舱室的地板开始剧烈震动,频率越来越快,挂在墙上的破渔网“哗啦”一声掉下来,扬起满地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张起灵瞬间拔刀,黑金古刀的刀尖指向船尾方向,眼神锐利如鹰:“水牢的方向。”

毕邪抓起铁皮盒塞进背包,犀牛角的暖意顺着掌心蔓延,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能感觉到,那股从船尾传来的震动里,夹杂着某种熟悉的邪气,和禁婆的怨气不同,这邪气带着股野蛮的兽性,像是某种活物在暴怒中冲撞。“不管是水猴子还是‘它’的人,看来我们都得去会会了。”

胖子扛起工兵铲,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正好胖爷我手痒,刚才对付禁婆没尽兴,这次来的不管是啥,先吃我一铲子再说!”

吴邪最后看了眼那封信,把它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防水袋里,再塞进衬衫口袋,像是揣着块滚烫的烙铁。“不管我三叔是不是和‘它’有关,我都要查清楚。解连环用性命留下的线索,不能白费。”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些坚定,刚才的迷茫被一种更强烈的意志取代——哪怕真相再残酷,也必须撕开那层伪装。

四人朝着船尾走去,通道狭窄而昏暗,仅靠张起灵刀身反射的微光照明。通道里的蓝光不知何时变得忽明忽暗,像有人在暗处用布蒙住了光源,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贴在潮湿的舱壁上,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

毕邪的青铜片持续发烫,烫得他胸口都有些灼痛。脑海中的地图上,红色骷髅头旁边又跳出个新标记——一个正在移动的绿色光点,正从蛇眉岛的方向往沉船墓靠近,速度极快,在海图上拉出一条笔直的线,显然是艘快艇,而且根本不在乎暴露踪迹。

“‘它’的人来了。”毕邪低声说,握紧了腰间的潜水刀,刀柄的防滑纹硌得掌心生疼。“比我们预想的要快,看样子是冲着水牢来的。”

张起灵的脚步没停,只是黑金古刀的刀身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向猎物。船尾的震动越来越频繁,还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嘶吼,那声音介于兽吼和人声之间,粗嘎而绝望,像野兽被陷阱夹住后的挣扎,又像人在水下被捂住嘴发出的闷响,听得人心里发寒。

解连环的信像一块投入深海的石头,不仅没揭开谜团,反而激起了更多的涟漪。“它”的势力、蛇眉岛的地宫、吴三省的秘密、水猴子的踪迹……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沉船墓的最深处,那个被标记为“水牢”的地方。那里藏着的,或许不仅是长生的秘密,还有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比如“它”为何执着于玉佣,比如解连环没写完的那句话里,吴三省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毕邪能感觉到,胸口的青铜片正在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这呼唤来自水牢的方向,带着股古老而危险的气息。他知道,这场关于沉船墓的探险,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前面等着他们的,可能是比禁婆和水猴子更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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