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轮廓终于在望,朱墙金瓦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威严而冰冷的光泽。相较于西北的苍茫与肃杀,这里的繁华之下,潜藏着的是另一种无形却更为致命的危机。苏晚晚端坐于马车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镇魂石”,心中并无多少功臣凯旋的喜悦,反而如同绷紧的弓弦。
入京仪式依制进行,繁琐而庄重。雍正于乾清宫偏殿单独召见了她。数月不见,皇帝的气色比她离京时好了许多,眉宇间的沉郁却似乎更深了一层,那双眼眸扫过来时,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与审视。
“苏爱卿平身。”雍正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西北之事,你做得很好。肃州军民得以保全,边陲得以稳定,此乃大功。”
“臣不敢居功,此乃皇上天威庇佑,将士用命,臣只是尽了本分。”苏晚晚垂首,回答得滴水不漏。
雍正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朕听闻,你在西北,不仅医术通神,更兼有……破邪镇魂之能?”
来了。苏晚晚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此番召见的重点。那老方士的邪术,以及她以“镇魂石”破之的事情,终究是瞒不过这位耳目通天的帝王。
她深吸一口气,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回皇上,臣不敢妄言神通。那妖道所用,不过是些惑乱心神的药物与伎俩,类似于南疆某些迷幻草药的功效。臣侥幸识破,以银针定穴,辅以清心药物,并借火攻扰乱其心神,方能破之。所谓‘镇魂石’,不过是臣搜集的一些特殊矿石,或许因其材质特殊,能稍安人心,并非什么法力。”她将超自然的现象,尽可能用接近科学的医药原理来解释,既回答了问题,又避免引起帝王对“异端”的猜忌。
雍正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哦?原来如此。爱卿博闻强识,触类旁通,实属难得。”他并未深究,但苏晚晚知道,他未必全信。
“你离京数月,太医院诸事繁杂,李守仁暂代院使之职,虽无大过,却也……乏善可陈。”雍正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如今你既已回京,太医院之事,还需你多费心。朕,期待着你的‘医学研习馆’,能真正为我大清培养出栋梁之材。”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厚望。”苏晚晚知道,这是让她重新接管太医院,同时也是一种警告——京城,才是她真正的战场,若再出现西北那般“树大招风”的情况,后果难料。
退出乾清宫,苏晚晚回到阔别已久的太医院。院中众人见她归来,神色各异。以张明德为首的年轻太医自然是欢欣鼓舞,而李守仁及其党羽,则面色阴沉,强挤出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勉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苏晚晚并未立刻进行人事调整,只是如常处理积压事务,听取汇报,仿佛西北的波澜从未发生。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果然,平静不到三日,麻烦便找上门来。
这日,太医院接到坤宁宫懿旨,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心悸不安,夜间难寐,传苏院使即刻前往诊视。
苏晚晚不敢怠慢,收拾药箱前往坤宁宫。皇后乌拉那拉氏斜倚在凤榻上,面色确实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诊脉之下,脉象细弱而涩,确是心脾两虚,思虑过度之症。
苏晚晚开出温补心脾、养血安神的方子,正要告退,皇后却缓缓开口:“苏院使医术高明,连西北那等凶险之地都能化险为夷,本宫这点小症,想必不在话下。”
“娘娘凤体关乎国本,臣必当尽心。”苏晚晚谨慎回应。
皇后微微颔首,状似无意地叹道:“是啊,国本为重。只是近来宫中流言纷纷,扰得人心不安。说什么西北军中有人倚仗军功,尾大不掉,甚至……与京中某些宗室过往从密,图谋不轨。这些无稽之谈,实在可恨,苏院使你说是不是?”
苏晚晚心中冷笑,这是借皇后之口,敲打她“与边将过往从密”(指王弼)以及路上偶遇弘晟之事了。流言杀人,不见血光。
“娘娘明鉴。”苏晚晚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凛然,“臣在西北,只为救治将士,稳定疫情。王弼将军忠勇为国,与臣唯有公务往来。至于京中宗室,臣返京途中偶遇康亲王府车驾,小王爷弘晟因仰慕医术,与臣探讨了几句养生之道,除此之外,并无私交。此等捕风捉影、离间君臣之言论,实乃包藏祸心,欲乱我大清根基,望娘娘切勿轻信,并应严查流言源头,以正视听!”
她这番话,直接将个人问题提升到了“离间君臣”、“乱我根基”的高度,既撇清了自己,又将了散布流言者一军。
皇后没想到她如此犀利,一时语塞,只得勉强笑了笑:“苏院使言重了,本宫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提醒你,树大招风,需谨言慎行。”
“臣谨记娘娘教诲。”苏晚晚躬身告退。
离开坤宁宫,苏晚晚知道,皇后的“提醒”只是一个开始。对方一计不成,必定还有后手。这宫中的权谋,如同细雨,无声无息,却能渗透骨髓。
果然,没过两日,太医院内部便出了问题。一名负责给某位低阶嫔妃诊病的太医,开出的方子中,竟有一味药与嫔妃体质相克,险些酿成大祸。虽经苏晚晚及时补救,未出人命,但那位太医一口咬定是依照苏晚晚新修订的《太医院用药规制》草案所开,而李守仁则在一旁阴阳怪气,暗示苏晚晚推行新法过于激进,才导致如此纰漏。
与此同时,京城几家颇有影响力的茶楼酒肆,开始流传起新的“故事”,说苏晚晚在西北曾私藏“异宝”,能“起死回生”,却不肯献予朝廷,其心叵测。
一内一外,一实一虚,攻势骤然加紧!
苏晚晚站在太医院值房的窗前,看着庭院中那棵叶子已开始泛黄的银杏树,目光沉静。她明白,这是对手的“虚实相生”之策。内部的“实”招,意在动摇她在太医院的权威;外部的“虚”招,则在败坏她的名声,挑起皇帝和朝臣的猜忌。
不能被动接招,必须反击,而且要打在对方的七寸上。
她唤来张明德,低声吩咐了几句。张明德领命,匆匆而去。
随后,她亲自去查看了那位用药出错的太医所开的原始脉案和药方存底,又仔细询问了抓药、煎药的各个环节。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去养心殿为雍正请平安脉。诊脉时,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皇上,臣近日整理太医院旧档,发现一些药材采买记录似有不清之处,尤其是几位价格昂贵、来源稀少的药材,账目与库存颇有出入。臣怀疑,恐有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之弊,长此以往,恐影响宫中各位主子的用药安全。”
她并未直接指控李守仁,而是将问题引向了太医院内部可能存在的贪腐,这是一个雍正绝对无法容忍的领域。
雍正闻言,果然眉头紧锁:“竟有此事?给朕细查!”
“臣遵旨。”苏晚晚恭声应道,心中已有计较。李守仁掌管太医院时日不短,不可能干净。只要查,就一定能找到破绽。而这,将是她打破眼前困局的第一把刀。
至于外部的流言……她摸了摸袖中那枚“镇魂石”,或许,是时候让某些人知道,她苏晚晚,并非只有医术可依仗。那些藏在暗处散播流言的黑手,也该尝尝被“反噬”的滋味了。
夜色渐浓,紫禁城的宫灯次第亮起,映照着这重重宫阙之下的暗流汹涌。苏晚晚知道,回京后的第一场硬仗,已经打响。而她,绝不会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