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正堂里格外刺耳。云珠郡主浑身剧颤,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苏晚晚,仿佛她不是太医,而是来自地狱的索命无常。
“你……你……”云珠郡主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你怎么会知道……不!不可能!那件事……早就该被遗忘了!”
胤祥见状,心知苏晚晚一语中的,他立刻对惊慌失措的丫鬟和老仆沉声道:“你们先退下,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下人们早已吓得不轻,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了碎瓷片,躬身退了出去,并紧紧关上了堂屋的门。
屋内只剩下三人。云珠郡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里,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泛白,呼吸急促,眼神涣散,显然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之中。
苏晚晚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郡主,莫怕。我等并非恶意,而是为了查明当年真相,阻止悲剧重演。”她取出那枚镇魂石,托在掌心,递到云珠郡主眼前,“郡主可识得此物?”
温润的灰白色石头,带着天然的经络纹路,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云珠郡主的目光触及镇魂石,猛地一缩,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挣扎着想要后退,却无力动弹。“石……石魄……陈……陈太医的……”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眼中泪水瞬间涌出,“它……它救不了阿玛……救不了哥哥……”
果然!她不仅认得此物,而且亲眼见过陈实功用它治病!
“郡主,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梅花烙’究竟代表什么?为何会染上那等怪病?”苏晚晚趁热打铁,连续发问,语气急切而不失温和。
云珠郡主闭上眼,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恐惧中,过了好半晌,才用极其微弱、带着颤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始叙述:
“那一年……我才八岁……阿玛(赫尔图)那时是宗人府理事官,因……因与废太子胤礽门下一位属官交往过密,受了牵连,被皇上申饬,心中郁结……忽然有一日,他发起高烧,身上……身上开始出现红色的斑点,一开始很小,后来……后来就变成了一朵朵……一朵朵清晰的梅花样子……”
她的声音带着孩童记忆的恐怖烙印, “阿玛变得很狂躁,胡言乱语,说有人要害他,说看见了……看见了前明的鬼魂……太医们来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有的说是时疫,有的说是中了邪……后来,宫里的陈实功太医来了,他拿出了这块石头……他说,这是‘石魄’,能吸走‘梅煞’……”
“梅煞?”苏晚晚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语。
“是……陈太医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是一种极其阴寒歹毒的‘煞气’,源自前明宫闱秘药,沾染者必现梅印,寒热交攻,神智狂乱……他用石魄为引,配合金针和汤药,阿玛和哥哥的症状……似乎稳定了一些,不那么狂躁了……可是,可是没过几天……”云珠郡主的声音哽咽起来,充满了绝望,“阿玛和哥哥……还是走了……七窍流血,身上的梅花印记变成了紫黑色……陈太医说……是‘梅煞’入骨,回天乏术……”
她猛地抓住苏晚晚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眼神惊恐万状:“我和额娘,还有弟弟,也染上了……但症状轻很多,陈太医说或是年纪小,或是……或是女子之身,阳气不盛,反而受煞气侵蚀稍浅……他用石魄为我们调理了很久,我们才……才侥幸活了下来……但额娘没多久就郁郁而终,弟弟也体弱早夭……只剩下我……只剩下我这个不祥之人……”
苏晚晚反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心中已然明了。那所谓的“梅煞”,绝非什么虚无缥缈的“煞气”,而是一种人为培育的、极其烈性的生物毒素或特殊病原体!其发作症状酷似某些血液感染或神经毒素,伴有特征性的皮肤斑疹(梅花印)。陈实功凭借镇魂石某种尚未完全明晰的“吸附”或“中和”特性,结合医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症状,但对于毒素已深入骨髓或剂量极大的患者,依然无力回天。幸存者如云珠,或许是因为吸入剂量较小,或者个体差异,才得以存活,但身体也遭到了永久性损伤。
“郡主可知,这‘梅煞’从何而来?是何人所为?”胤祥沉声问道,这才是关键。
云珠郡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更深切的恐惧:“不知道……陈太医当年也暗中查访过,他只说……牵扯极大,背后似有前明余孽的影子,他们自称‘暗夜之眼’,专司清除……清除‘梅花烙’之人……”
“清除‘梅花烙’之人?”苏晚晚心跳漏了一拍,“难道身上有‘梅花烙’胎记的人,就是他们的目标?”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手臂内侧那个隐秘的印记。
云珠郡主却茫然地摇头:“不……不是胎记……陈太医说,那‘梅花烙’……不是天生的……是……是一种标记!”
“标记?”苏晚晚和胤祥异口同声,心中震撼。
“是……”云珠郡主努力回忆着,“陈太医私下对额娘说过,所谓‘梅花烙’,并非指我们身上发病时出现的红斑……那只是症状……真正的‘梅花烙’,是一种……一种被‘暗夜之眼’认定的‘异数’的标记!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方法,或许是某种药物,或许是别的……能够‘激活’这种标记,让携带者在一定条件下,显现出‘梅煞’之症!阿玛……阿玛他们,就是被‘激活’了标记的人!”
苏晚晚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不是胎记!是一种可以被“激活”的“标记”!
自己手臂上的梅花烙,也是这种标记?!自己这个穿越者,就是“暗夜之眼”认定的“异数”?所以他们才会屡次针对自己?那康亲王急于得到镇魂石,不仅是为了克制或完善“梅煞”,更是为了……确认或者对付自己这个“标记”携带者?
无数线索在这一刻疯狂串联,一个庞大而阴森的阴谋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暗夜之眼”通过某种方式(可能是血脉、可能是接触过特定物品或信息)给特定目标打上“梅花烙”标记,平时隐而不显,一旦需要,便用特殊手段“激活”,使其爆发“梅煞”之症,达到精准清除的目的!康熙五十年的那场“异疹案”,就是一次针对与废太子牵连过密、或与前明有瓜葛的“标记”者的清洗!
而陈实功,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部分真相,并找到了在一定程度上对抗“梅煞”的镇魂石,因此也成为了“暗夜之眼”的目标?或者,他本身也在调查这个组织?
“郡主,陈太医后来如何了?他可曾留下什么话?”苏晚晚急问。
云珠郡主眼神黯淡下去:“陈太医……在那之后不久,就因‘用药不当’被贬出太医院,后来……听说在回乡路上,遭遇山匪……下落不明了……”她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一丝怀疑。
遭遇山匪?苏晚晚心中冷笑,只怕是“暗夜之眼”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云珠郡主仿佛想起了什么,紧紧抓住苏晚晚的手:“苏……苏太医!你……你问这些,难道……难道‘梅煞’又……”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的噩梦重现。
苏晚晚与胤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郡主,此事关系重大,请您务必守口如瓶,对外绝不能提起今日我等所言。”胤祥郑重嘱咐道,“为了您的安全,本王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此宅。”
离开赫舍里府时,苏晚晚和胤祥的心情都异常沉重。云珠郡主提供的消息太过震撼,几乎颠覆了之前的许多猜测。
“标记……激活……清除异数……”胤祥咀嚼着这几个词,脸色铁青,“这‘暗夜之眼’,竟敢行此逆天之事!视人命如草芥!”
“王爷,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这‘标记’究竟如何识别,如何‘激活’?”苏晚晚冷静分析,尽管她心中也翻江倒海,“康亲王手中,很可能掌握着‘激活’标记的方法,或者与掌握此法之人合作。他急于得到镇魂石,或许是为了应对标记被激活后的反噬?或者是为了更有效地控制‘梅煞’?”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坏的打算:“而且,我怀疑……朝中乃至宫中,可能还存在其他身负‘梅花烙’标记而不自知的人!一旦被‘激活’……”
后果不堪设想!若在朝堂之上,或者皇宫大内,突然爆发“梅煞”之症,必将引起巨大的恐慌和动荡,甚至可能直接威胁到雍正的安全!
胤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必须尽快撬开康亲王的嘴!或者,找到弘晟的别院,那里一定有线索!”
“王爷,强攻康亲王府或弘晟别院,风险太大,容易逼狗跳墙。”苏晚晚沉吟道,“或许……我们可以引蛇出洞。”
“如何引?”
苏晚晚目光闪烁,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逐渐成型:“既然他们如此看重镇魂石,甚至不惜派出死士抢夺……那我们便给他们一个‘得到’的机会。不过,这次要由我们来设定舞台。”
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
胤祥听完,眼中精光连闪,沉思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好!就依此计!风险虽有不小,但值得一试!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布下天罗地网!”
马车在返回的路上疾驰,苏晚晚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凝神。手臂内侧那枚梅花烙,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不再是懵懂穿越,只求自保的医学生了。她是身负“梅花烙”标记的“异数”,是“暗夜之眼”誓要清除的目标,也是手握可能克制其阴谋钥匙的关键人物。
这场围绕“梅花烙”与“镇魂石”的博弈,已经从暗处的窥探,转向了明处的较量。她必须赢,不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不让数十年前赫舍里府的悲剧,再次重演。
惊魂未定,新的风暴却已悄然酝酿。苏晚晚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