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天地揉进一片浓稠的黑暗里。支流的河水泛着冷光,潺潺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恰好掩盖了林岩与猎人“石影”渡河时的细微动静。两人各抱一根掏空内里的粗树干,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对岸滑去。河水刺骨,寒意顺着衣料钻进骨髓,可对岸那几缕摇曳的微弱火光,像吸铁石般牵引着他们的目光,驱散了所有冷意——那是未知部落的痕迹,藏着风险,也藏着可能。
靠近对岸时,茂密的芦苇丛如天然屏障,将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匿。他们匍匐在泥泞的河岸边缘,小心翼翼拨开枯黄的芦苇杆,透过缝隙向不远处望去,心跳不由得加快几分。
数百步外的林地边缘,十几座奇特的屋舍赫然入目。那不是岩山部落的规整木屋,也不是渔湾部落的简陋窝棚,而是低矮的圆形土屋——用湿润的泥土混合着枝条层层垒砌而成,墙体厚实,顶部覆盖着厚厚的茅草,远远望去,像一个个从地里冒出来的土包,零散却有序地簇拥着,形成一个小型村落。
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燃着一堆不算旺盛的篝火,橘红色的火光映出几个围坐的人影,隐约能看到有人手中拿着东西,似乎在编织或打磨,气氛平静祥和。更让林岩在意的是,村落靠近森林的一侧,用削尖的木桩围起了一圈低矮栅栏,虽简陋却牢固,显然是用来抵御野兽或外人的防御工事。
一个定居且有防御意识的部落!林岩心中暗惊,目光愈发谨慎。他仔细观察着村落的布局,留意着火光下人影的动作——没有人巡逻,没有武器碰撞的声响,更没有赤岩部落那种咄咄逼人的戾气,倒像是一群专注于生计的普通族人。
“看着……不像是好战的样子。”石影贴在林岩耳边,用气音低语,指尖悄悄指向那些人影,“他们手里的东西,好像都是石头做的,没看到金属。”
林岩微微点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没有金属武器,意味着这个部落的武力或许并不强悍,至少暂时没有直接威胁。他正想再仔细观察,村落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间明显比其他屋舍更大的圆形土屋,门帘被缓缓掀开,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
借着火光,林岩看清那是位老者,满头白发用草绳简单束着,身形单薄却透着一股威严,手中拄着一根奇特的木杖,杖顶镶嵌着一块泛着微弱光泽的白色石头,像是某种玉石。老者刚站定,篝火旁的族人便纷纷安静下来,有人起身向他微微躬身,显然对他极为尊敬。
是部落的巫,还是酋长?林岩心中猜测,目光紧紧锁住老者。只见老者并未落座,而是缓缓抬头望向夜空,手中的木杖轻轻在地面顿了三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片刻后,他忽然抬起手,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林岩与石影藏身的芦苇丛方向!
两人瞬间浑身紧绷,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几乎要立刻退回河中——被发现了?
可接下来的画面,却出乎他们的意料。老者只是指了一下,便收回了手,对着篝火旁的族人低声说了几句。族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脸上露出疑惑,却没有丝毫警惕或敌意,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活计。而老者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仿佛穿透了沉沉夜色,精准地落在芦苇丛深处,脸上没有波澜,只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平静。
他知道他们在这里!林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老者是凭敏锐的直觉,还是某种特殊的感知能力?更奇怪的是,他为何不示警,也没有敌意?那一眼,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知晓,甚至带着几分默许。
“首领,我们要不要撤?”石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手心已经沁出冷汗。
林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没有敌意,甚至有意隐瞒他们的存在,这或许是个机会。贸然现身接触风险太大,但就此退走,又会错失了解这个未知部落的契机。他目光扫过村落,最终落在旁边一条汇入大河的小溪上——溪水清澈,岸边放着几个陶罐,显然是部落的取水点。
“先退回去。”林岩做出决定,声音低沉而坚定,“明天不直接接触,我们在他们的取水点,留一份‘礼物’。”
“礼物?”石影愣了一下,眼中满是不解。
林岩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三件东西:一枚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燧石——比普通燧石更容易引火;一小块岩山部落烧制的红色陶片——质地细腻,颜色鲜艳,是其他部落少见的物件;还有一小撮用新鲜树叶包裹的驱虫草药——晒干后点燃,能驱散蚊虫。“这些东西对他们有用,也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带着善意而来,不是敌人。”
说完,两人再次潜入水中,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对岸。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土丘部落(林岩暂时为其命名)的族人便像往常一样,提着陶罐来到溪边取水。当第一个族人弯腰舀水时,突然发现溪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放着三件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惊讶地拿起那枚燧石,指尖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又拿起红色陶片,对着晨光端详——那鲜艳的颜色、细腻的质地,是他们粗糙的土陶从未有过的;而那包草药散发的清香,更是让他忍不住多闻了几下。很快,其他取水的族人也围了过来,对着三件物品指指点点,眼中满是好奇与困惑。
有人立刻跑回村落禀报,不多时,那位持杖老者便在几名族人的簇拥下赶来。他拿起三件物品,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燧石与陶片,目光专注,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将三件物品小心收好,召集了部落的核心成员,走进最大的土屋低声商议。
整个上午,土丘部落都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气氛里。他们派出了几队族人,在村落周围的林地和溪边巡视,脚步比往常更轻,目光里带着探究,却没有丝毫凶狠的敌意,更像是在寻找留下礼物的人。
直到午后,那名持杖老者在两名年轻战士的陪同下,再次来到溪边。他没有四处张望,只是蹲下身,将一件东西轻轻放在了那块平整的石头上——那是一个用新鲜泥土捏制的小陶偶,造型粗糙却生动,陶偶双臂张开,掌心向上,姿态舒展而平和。
做完这一切,老者没有停留,转身带着战士返回了村落,背影依旧佝偻,却透着一种笃定。
远处密林中,潜伏观察的远行队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鹰眼飞快地用木炭在鹿皮上画下陶偶的模样,忍不住小声问道:“首领,这个泥人是什么意思?是接受了我们的礼物,还是有别的意思?”
林岩望着那个张开双臂的陶偶,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这个姿态,是敞开怀抱的意思。他们收到了我们的善意,也在回应我们——他们愿意和我们谈谈。”
没有言语交流,没有刀剑相向,文明的触角在这条无名小溪边,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碰撞。一份带着善意的试探,换来了谨慎而友好的回应,那扇通往未知的大门,正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透出微光,也照亮了岩山部落向外探索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