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成功烘焙并初尝“卡瓦”之后,苏婉并未急于将其推向铺子。她深知,以目前这粗陋的品相和极其强烈的风味,贸然推出只会吓跑客人,坐实其“难以入口”的名声。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试验,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她将剩下的几颗“卡瓦”豆视若珍宝,每次只取一小部分,尝试不同的烘焙程度——从浅焙到深焙,记录下每种烘焙度带来的香气和味道变化。她发现,较浅的烘焙能保留更多果酸和花果香气,但涩感也更明显;而较深的烘焙则苦味更重,带有更浓郁的坚果、焦糖风味,醇厚度增加,但个性也更为强烈。每一种都有其特点,但也都需要相应的冲泡方式来配合。
同时,她也开始尝试不同的冲泡方法。除了阿里提到的直接煮沸法,她还尝试了类似泡茶的方式,用热水直接浸泡咖啡粉,但发现容易过度萃取,苦涩难当。她也试过将咖啡粉包在细纱布里,像药包一样悬在热水中浸泡,味道稍显柔和,但香气损失较多。
这些试验都在她的小小“实验角”里秘密进行,连铁柱和娟子都知之甚少。她将每一次试验的过程、用量、时间、以及成品的色香味都仔细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这日,周文焕来访,脸上带着些喜色。“碗姐儿,你托我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我一位往来西域的故交回信说,他确实在极西之地的集市上见过类似‘卡瓦’的豆子,被当地人称为什么‘班’(bunn),也是研磨后煮饮,加入大量糖和香料,是日常很重要的饮品。他说下次商队若有机会,会设法带一些回来。不过他也强调,此物味道独特,并非人人都能接受。”
“多谢周伯伯费心。”苏婉感激道,“能得到更多样品自然是好。即便暂时不能,有这些信息也极为宝贵。”她犹豫了一下,邀请道,“周伯伯,您见多识广,味觉敏锐,可否……帮碗儿品鉴一样东西?”
周文焕好奇地挑眉:“哦?碗姐儿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苏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请周文焕到后院“实验角”坐下。她取出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然后转身,将她认为几次试验中口感相对最平衡的一壶咖啡液过滤出来,倒入杯中。那深褐近黑的液体在白瓷杯映衬下,显得格外深沉,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香气随之飘散开来。
周文焕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这香气……好奇特!似乎有焦香、果香,还有些……说不清的厚重气息,绝非茶香,也非药香。”
“周伯伯,请。”苏婉将茶杯推到他面前,神情有些紧张,“此物味道……颇为特殊,初尝恐难适应,您需有心理准备。”
周文焕狐疑地看了看杯中物,又看了看苏婉郑重的神色,依言端起茶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然后小心地吹了吹,呷了一小口。
他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脸上肌肉都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才没有立刻吐出来。那强烈的苦味和明显的涩感,对于习惯了茶之甘醇的他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这……这……”他放下茶杯,连喝了几口苏婉早已备好的清水漱口,才缓过气来,苦着脸道,“碗姐儿,此物……味道实在……猛烈无比!堪比黄连入口啊!”
苏婉并不意外,她平静地问:“除了苦和涩,周伯伯可还尝到别的?比如,是否感觉精神为之一振?”
周文焕细细感受了一下,点了点头:“这倒是……方才那阵苦劲过去后,头脑确实觉得清醒了不少,倦意顿消。只是这味道……”他摇了摇头,显然无法接受。
“此物名为‘卡瓦’,又称咖啡。”苏婉解释道,“正如您所体验的,其味极苦,但提神醒脑之效显着。在其原产地,人们往往加入大量的糖,甚至牛奶、香料一同煮饮,以调和其苦味。碗儿方才给您品尝的,是未加任何调味的本味,故而尤其难以接受。”
周文焕恍然,他看着杯中剩余的深色液体,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需借他物调和……看来,想要让此物为人所接受,不仅在于其本身,更在于如何‘包装’它,如何引导人们去尝试和接受这种前所未有的风味。”他看向苏婉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叹,“碗姐儿,你此次寻得的,可真是一把双刃剑啊。用好了,或可开辟一片独一无二的天地;用不好,则可能徒劳无功。”
苏婉郑重地点点头:“碗儿明白。所以,在找到稳定来源和合适的推广方式之前,此事还需保密,徐徐图之。”
周文焕离开后,苏婉看着那杯冷却的咖啡,心中更加清晰。咖啡之路,注定是一条小众而艰难的路。它不会像茶叶或她的其他饮子那样轻易获得喜爱,但它独特的魅力和效用,也意味着它拥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她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智慧,去慢慢驯服这来自异域的“苦味精灵”,等待那个能让它绽放光彩的时机。而眼下,照顾好暖棚里那些代表着另一种希望的岭南幼苗,经营好现有的饮子铺,积累更多的资本和人脉,才是她最实际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