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显然对梧桐树下的“三角对峙”构图还不够满意。
指挥着三人转换场景，移步到图书馆前的石阶上。
“来，沈昭同学坐在中间这级台阶上，书本随意放在膝头，对，抬头看镜头，眼神放空一点，想象在思考问题……”
摄影师努力引导着。
沈昭依言坐下，调整了一下裙摆。
几乎在她坐下的瞬间，周砚便极其自然地在她左侧的台阶上坐下。
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身体却形成了一个不着痕迹的、将沈昭护在身后的姿态。
林耀动作慢了半拍，只能抿着唇，在沈昭右侧稍远一些的位置坐下。
“好！两位男同学，目光可以看向沈昭同学，或者看向远方，营造一种……嗯，共同学习、一起成长的氛围！”
摄影师斟酌着用词。
周砚闻言，侧过头，目光落在沈昭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
他眼神深邃，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感。
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错辨的温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而林耀，依言望向远方，眼神却有些飘忽，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身旁的沈昭和周砚。
当看到周砚那毫不掩饰的眼神时，他下颌线瞬间绷紧，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正前方的镜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和挫败
“咔嚓！”
摄影师捕捉下这个瞬间。
画面里，沈昭沉静思考，周砚专注凝视，林耀倔强远眺，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中交织。
“很好！我们再换个地方！”
摄影师兴致勃勃，
“去实验楼那边的连廊！那里光影效果好！”
连廊下，光柱透过格栅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次，沈昭同学靠着柱子，两位男同学一左一右站着，对，稍微放松一点，像是课间闲聊……”
沈昭依言靠上红漆柱子。
周砚站定在她左侧，没有完全倚靠，身姿依旧挺拔，却微微侧身，形成一个倾向于她的弧度。
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离沈昭的手腕只有寸许距离。
林耀站在右侧，也学着靠在另一根柱子上，双手抱臂，试图展现潇洒，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中间的沈昭。
当发现周砚那近乎圈占的姿态时，他抱臂的力道收紧，指节泛白。
“沈昭同学，笑一下，对，想象解决了难题之后的轻松……”
摄影师引导着。
沈昭配合地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阳光下，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周砚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冷峻的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扬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而林耀，看着沈昭那难得一见的明媚笑容，眼神恍惚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笑容如此熟悉又陌生，曾经他或许触手可及，如今却已相隔万里。
他勉强扯出的笑容。
“完美！”
摄影师激动地按下快门。
最后一个场景在操场边的看台。
“沈昭同学坐在看台上，两位男同学，一个坐在旁边，一个……站在下面一级台阶，侧身仰头和她交流的感觉……”
周砚毫不犹豫，直接坐在了沈昭身边，距离近到手臂几乎相贴。
林耀只能憋屈地站在下一级台阶，按照要求侧身仰头。
这个姿势让他处于一种微妙的劣势，需要仰视坐在上面的沈昭和周砚。
周砚微微低头，听着摄影师的话，做出与沈昭交谈的样子，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天然的专注。
从这个角度，林耀能清晰地看到周砚低垂的眼睫，和沈昭微微仰头倾听时，两人之间那种容不下第三人的默契。
他仰着头，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眼睛发酸。
他张了张嘴，按照剧本该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最终只是沉默地侧着头，眼神空洞地望向绿茵场。
宣传片的静态拍摄刚结束，负责老师又带来了新的安排——
需要补拍几个动态镜头，用于制作简短的校园mV。
场景选在了放学后的教学楼。夕阳将走廊染成暖金色，学生们抱着书本三三两两走过，充满了青春的生活气息。
导演要求拍摄一段“偶遇”的戏码：
沈昭抱着书从教室走出，先在走廊上与林耀迎面相遇，两人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随后，她走到楼梯口，周砚从上方楼梯走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一部分厚重的书本，两人并肩同行，低声交谈着下楼。
这个简单的动线，让林耀和周砚的“戏份”有了先后，也暗示了某种微妙的关系递进。
第一次试拍。
沈昭抱着书走出教室，迎面遇上等在那里的林耀。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按照剧本点了点头。
沈昭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耀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却最终没有。
镜头跟着沈昭来到楼梯口。
周砚从楼上走下，步伐沉稳。
他目光落在沈昭怀里的书上，没有多余的言语，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手中那几本最厚重的习题册接过，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沈昭也习以为常，松手让他接过，两人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便一同向下走去。
周砚微微侧头，听着她低声说着什么，夕阳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
“cut！”
导演喊停，皱着眉头看着监视器，
“前面部分……林耀同学，你的眼神太复杂了，我们这是积极的校园宣传片，要表现出同学之间纯洁友好的关系，点头微笑，对，微笑，简单一点！”
林耀抿了抿唇，低声道：
“……知道了。”
第二次试拍。
再次走到相遇点，林耀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对着沈昭点了点头。
那笑容有些僵硬，但总算符合了“纯洁友好”的要求。擦肩而过。
楼梯口，周砚再次走下，接过书本，并肩同行。
这一次，在沈昭低声说话时。
他偏过头，看着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清晰的弧度，眼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好！这条很好！周砚同学这个表情非常自然！”
导演满意地喊道，“保持这个状态，我们再保一条！”
林耀站在走廊尽头。
看着楼梯口那两人在镜头前自然无比的互动，
看着周砚脸上那毫不费力的、因沈昭而起的笑意。
只觉得刚才自己努力挤出的那个“纯洁友好”的笑容，像个拙劣的小丑表演。
他黯然转身，离开了拍摄区域。
最后一个镜头是逆光奔跑。
要求三人在洒满夕阳的操场上，抱着书，迎着光，向着镜头方向奔跑，展现出青春的活力与奔向未来的动感。
哨声响起。
沈昭跑在最中间，步伐轻盈，蓝裙飞扬。
她的左侧，周砚紧紧跟随，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始终与她保持并肩，白色的衬衫被风鼓起，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也望向她
她的右侧，林耀同样在奔跑，速度不慢，却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什么。
他的目光试图望向镜头，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中间那两道和谐并肩的身影吸引，眼神里带着一丝追逐不到的茫然。
“好！冲过这条线！表情再开心一点！对！”
导演大声引导着。
沈昭迎着风，微微眯起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周砚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和带笑的侧脸，冷峻的眉眼彻底融化，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灿烂的笑容，晃花了镜头后不少工作人员的眼。
林耀看着前方，看着身旁，最终将那份复杂的心绪压下，努力扬起一个符合“青春活力”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完美！杀青！”
导演一声令下，所有拍摄终于结束。
周砚停下脚步，气息微喘，很自然地抬手，用指尖帮沈昭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
沈昭微微一愣，却没有躲闪。
林耀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这一幕，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别的。
他默默地转过身，独自走向场边，拿起了自己的书包。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林耀将书包随意扔在角落，背靠着房门，身体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坐倒在地板上。
拍摄时的每一幕都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周砚那自然而然的亲近，沈昭习以为常的接受，还有自己那僵硬的笑容和无处安放的目光……
这一切都像钝刀子割肉，凌迟着他仅剩的自尊。
夕阳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如同他此刻被拉长的、无处遁形的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起手机，翻找到摄影师的联系方式。
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留个纪念，反复恳求之下，摄影师终于将今天拍摄的部分原始素材发给了他。
收到文件后，他盯着传输完成的提示，深吸了一口气。
这成了他手中唯一的、或许能联系她的正当理由。
他点开那个早已刻在心里的头像，再次发送了添加好友的申请。
这一次，他配上了一行文字，语气尽量显得平常：
【今天拍的原片我找摄影师要了一份，有几段拍得还不错，发给你看看？】
他知道这个理由依然牵强，但至少，它不再是凭空捏造。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她可能不会立刻拒绝的契机。
消息发出去后，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他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寂静中狂跳，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直到手机屏幕倏地亮起——
【昭然若揭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成了！
林耀看着那行系统提示，一瞬间，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倾覆而来，冲散了之前的颓唐和阴郁。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靠着房门，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强压着激动，手指微颤地选中那几个视频文件，点了发送。
而屏幕另一端，沈昭看着那个重新出现在好友列表里的名字，和那条附带理由的消息，迟疑了一下。
她点开他发来的视频，快速浏览了一遍，画面确实拍得不错。出于礼貌，她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谢谢。】
然后便平静地关掉了对话框。
几乎就在林耀向摄影师索要原片的同一时间，周砚也收到了摄影师发来的全部原始素材文件包。
【摄影师：周同学，今天的原片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砚：嗯，谢谢。】
周砚点开文件包，目光快速掠过那些包含林耀的集体镜头，精准地筛选出只包含他和沈昭的同框片段。
夕阳走廊里，他接过她书本时两人自然的侧影；
梧桐树下，他凝视她时专注的温柔；
操场上并肩奔跑时，他被风吹起的衣角和与她同步的步伐……
他截取其中最满意的几个瞬间，利用自己娴熟的图像处理技术，仔细地消除了背景里无关的路人，调整了光影色调，将画面打磨得更加完美无瑕。
最终，他选定了一张在连廊下拍摄的侧影——
他微微倾身靠近正在看书的沈昭，手指似乎正要拂去她发梢的飞絮，光影勾勒出两人优越的侧脸轮廓，氛围安静而亲密。
他将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壁纸。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结束铃声响起，标志着高二学年正式画上句号。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混合着解脱与兴奋的喧闹，试卷和草稿纸被抛向空中，暑假开始了。
庄翰然第一个跳起来，把书本塞进书包，嚷嚷着：
“解放了！终于解放了！兄弟们，峡谷还是球场？今晚必须通宵！”
赵心怡一边整理着笔记，一边吐槽他：
“就你那成绩，还想着玩？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作业那是暑假的事！现在想它干嘛！”
庄翰然浑不在意，凑过来，
“心怡，暑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那家……”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李昊阳勾住脖子拖走：
“行了行了，别挡道，没看见砚哥和昭姐要走了吗？”
周砚和沈昭已经收拾好东西，并肩站在教室后门。
周砚手里拎着沈昭那个略显沉重的书包，里面除了课本，还塞了几本她暑假打算看的课外书和竞赛题。
“暑假什么安排？”
周砚侧头问她，两人很自然地随着人流往外走。
沈昭想了想：“先把竞赛的网课看了，然后……可能去看看我妈妈。”
她母亲魏霞工作依旧繁忙，但暑假时间宽裕，总能聚几天。
周砚点头：
“竞赛题有不懂的随时问我。去看阿姨的话，我送你。”
沈昭看了他一眼，没反驳，算是默认。
两人走到校门口，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宣告着漫长夏日的正式开始。
不远处，林耀独自一人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