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没有。】
发送。
两个字，斩钉截铁，欲盖弥彰。
发完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仿佛这样就能否认掉那份被她精准戳破的心思。
他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刚才解开的难题上。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写下的却不是公式，而是无意识的、凌乱的线条。
他烦躁地扔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还有两周。
太久了。
距离生日还有整整一周的时候。
沈昭看着日历。
最终还是没理会妈妈魏霞“再多住几天”的挽留，悄悄订好了返程的高铁票。
魏霞看出女儿去意已决，虽然遗憾，也没再强求，只是提前一周，精心为她准备了生日蛋糕，点上蜡烛，算是母女俩单独庆祝过了。
傍晚，周家。
周砚正对着摊开的竞赛题集走神，笔尖在纸面上无意识地点着，留下一个个墨点。
算着她还有七天才回来，这最后一周显得格外漫长难熬。
就在他心神不属之际，身后房门处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他下意识回头——
只见那个让他这半个月来坐立难安的身影，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肩上挎着背包，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一丝舟车劳顿也掩不住的、清浅的笑意，眼底映着房间里的灯光，亮晶晶地望着他。
周砚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几乎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的声音因为过于意外和惊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沈昭看着他难得一见的、近乎失态的反应，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歪了歪头，反问：
“不欢迎？”
她话音刚落，周砚已经几步跨到了她面前。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凶狠的确认。
沈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
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失序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比任何言语都更直接地诉说着他的思念。
他身上熟悉的、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淡淡的笔墨味道，瞬间将她包裹，驱散了旅途的所有疲惫。
周砚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于她的、淡淡的茉莉清香终于再次真实地萦绕在鼻尖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喟叹：
“欢迎。”
-
沈昭这次的生日，规模比预想中大了许多。
她不仅邀请了现在理科一班的同学，也邀请了原来文科七班的所有同学。
地点定在一家带庭院和娱乐设施的餐厅，热闹非凡。
如今的沈昭，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刻意降低存在感、独来独往的“小透明”。
在原来的七班同学眼中——
她是那个转战理科后依旧能稳居年级第二、光芒万丈的学神，是作文大赛捧回金奖为班争光的才女。
在现在的一班同学看来——
她是能与周砚并肩、逻辑思维强悍的理科学霸，是清冷又偶尔流露出鲜活气息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存在。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朋友中间。
接受着来自两个班级同学的祝福，笑容清浅，举止从容，周身仿佛自带柔光，成为了整个派对毫无争议的中心。
赵心怡、孟空翠、盛星辰自然是全程陪同。
庄翰然和李昊阳等人则负责活跃气氛，把场子炒得火热。
周砚虽然话不多，但始终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偶尔与她视线交汇，眼底是她熟悉的温柔与专注。
连林耀也来了。
他送了礼物，说了句“生日快乐”，便沉默地融入了人群，没有过多打扰。
聚餐结束，喧嚣散尽。
包间里只剩下堆成小山的礼物，和帮忙收拾残局的周砚与沈昭。
沈昭望着那一大堆包装精美的礼盒，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我来。”
周砚挽起袖子，开始利落地帮她整理。
他将礼物大致分类，书籍、饰品、玩偶、手工……
动作有条不紊。
就在他拿起一个深蓝色、系着银色丝带的方形礼盒时，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盒子上没有署名，但他认得那略显急促而用力的系扣方式。
他沉默着，还是将盒子递给了沈昭。
沈昭接过，顺手解开丝带，掀开盒盖。
里面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而是一个手工制作的、有些粗糙的星空投影灯。
不同于市面上常见的样子，这个投影灯罩上手绘的星座图案，赫然是她出生那晚的南城星空。
旁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是林耀的字迹，只有一句话：
【你曾说，星星太远，光是假的。我试着，把真的星空，搬到你眼前。】
笔记本里，贴满了从各种天文杂志上剪下来的星空照片，旁边用钢笔细致地标注了拍摄参数、星座名称，甚至还有他手写的观测笔记。
时间跨度，从她转科前后开始，直到最近。
一页页翻过去，仿佛能看到他笨拙地、沉默地，试图走进她曾经偶尔提及的、关于遥远宇宙的兴趣。
这份礼物，与他之前送的围巾、帽子完全不同，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敷衍和想当然的“我觉得适合你”。
而是倾注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心思，和一种几乎要藏不住的、卑微又执拗的……爱意。
沈昭静静地看着投影灯，翻着笔记本，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她忽然发现——
曾经那个因为林耀随手开门而心动、
因为他一句温柔话语就能雀跃好几天、
因为他若即若离而患得患失的自己。
已经变得非常非常模糊了。
那种喜欢一个人时，酸涩又甜蜜、卑微又勇敢的感觉。
她望着眼前这份沉甸甸的“星空”，努力去回想，却发现……
她完完全全记不住喜欢林耀，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能看到轮廓，却再也感受不到当时的温度。
那份长达数年的暗恋。
不知何时，已经被时光悄然风化，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连带着眼前这份过于用心的礼物，也显得……
有些不合时宜的沉重。
她轻轻合上笔记本，盖好盒子，将它放到那堆礼物的旁边，没有再多看一眼。
周砚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当他看到她眼中只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恍然和疏离时，他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拿起另一个礼物，语气如常：
“这个要拆吗？”
沈昭摇摇头，看向他，眼神清亮：
“不拆了，太多了。帮我都搬回去吧，周砚。”
“好。”
他应道。
那些过去的、沉重的星光，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她现在已经拥有了，触手可及的、独属于她的太阳。
将所有礼物搬回房间，堆在角落，沈昭看着那座“小山”，轻轻舒了口气。
热闹过后，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周砚，以及满室静谧。
周砚没有去看那堆礼物，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身上，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礼物，还没给你。”
只见周砚走到书桌旁，拿起的却不是包装精美的礼盒。
而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略显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以及一个扁平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他先将文件袋递给她。
沈昭接过，打开封口，里面是厚厚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
她抽出几页，目光瞬间被吸引——
那竟然是她父亲沈明辉早年发表在一些核心期刊上的、关于古代建筑修复技术的学术论文复印件。
很多篇目连她自己都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原文。
每一篇的空白处，都有周砚用清隽字迹写下的要点梳理和关联思考。
甚至在一些艰深的技术细节旁，还附上了他查阅资料后、用更易懂的物理学和材料学原理做的注解。
这不仅仅是资料的堆砌。
这是一个少年，为了理解她内心深处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触碰的、
对缺失父爱以及父亲所代表的那份专业精神的复杂情感，
而进行的一场沉默而深入的跋涉。
沈昭的手指微微颤抖，一页页翻过去，眼眶有些发热。
她抬头看向周砚，声音微哑：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
“托了点关系，联系了几所大学的图书馆和档案室。”
周砚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觉得你可能想看。”
沈昭紧紧捏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酸胀又温暖。
然后，周砚打开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内没有璀璨的钻石或珠宝，而是静静躺着一枚……
样式古朴别致的黄铜钥匙。
钥匙表面有着精细的雕花，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尾部系着一根深蓝色的编织绳。
“这是……？”
沈昭疑惑。
“我外婆留下的老宅钥匙。”
周砚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深邃，
“那栋房子，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全是她收藏的、关于各地古建筑和民俗传说的旧书和老图纸。”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认真：
“沈昭，我想给你的，不是一份昂贵的礼物，也不是一个短暂的惊喜。”
“我想给你一个‘去处’。”
“一个当你觉得累了、倦了，或者只是想安静待着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一个堆满了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带着时光痕迹的‘答案’的地方。”
“那里永远亮着灯，永远为你留着门。”
他将钥匙轻轻放在她掌心。
黄铜的微凉触感，与他话语里的滚烫温度，形成奇异的对比。
沈昭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钥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
他给了她回溯过去的桥梁，也给了她通往一个温暖未来的、具象的承诺。
沈昭有些累了，仰倒在周砚铺着深灰色床单的床上，短暂地闭目养神。
周砚坐在书桌前，台灯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沈昭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前些日子知道的期末成绩——
又是只比她高一分！
一股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好胜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他身后，趁其不备，一下子抽走了他指间的笔。
“这么努力呀？”
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小小的挑衅。
周砚笔尖一空，愣了一下。
随即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她，眼底带着纵容的笑意。
沈昭把玩着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笔，想到那屈居第二的成绩，还是没忍住，旧事重提：
“周砚，你为什么总比我高一分？”
周砚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觉得可爱得要命。
他站起身，向前一步，将她轻轻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因为……”
他低头，目光锁住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像是落满了细碎的星光，温柔而专注，
“我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想用这种方式，在她波澜不惊的世界里，留下最清晰、最无法忽视的印记。
沈昭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
“那么……”
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缱绻，
“你成功了。”
她顿了顿，抬起下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明亮，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不过之后，年级第一是我了！”
周砚闻言，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向后几步，天旋地转间，沈昭轻呼一声，被他轻轻放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他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
“好啊。”
他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呼吸交融，目光灼灼地看进她眼底，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那你拿什么换？”
沈昭躺在属于他的深灰色床单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气息，心跳如擂鼓。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目光不经意间下落，看到了他左手腕上那条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牢固的编织手绳——
那是她初中时在义卖会上随手做、连自己都早已遗忘的小物件。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回溯又重叠。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条旧手绳，抬起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拿你十年真心……”
周砚微微一怔。
随即，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漫起无边无际的温柔和一种近乎疼痛的喜悦。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
“可不止十年……”
从那个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义卖午后，从他默默拾起那条被遗落的手绳的那一刻起——
“是上辈子，这辈子，”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气息灼热，
“以及……所有的下辈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终于不再克制。
低头，吻上了那双他肖想了太久太久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