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在树梢叫得欢时,王石安翻完了最后一本物理笔记。纸页边缘被翻得发卷,上面赵野画的辅助线、陈老师补的公式注解,密密麻麻叠着,像这三年攒下的热乎气。
他往窗外瞥了眼,操场边的老槐树又绿得沉了些。刚上初一时,他总觉得三年长得像望不到头的麦茬地,现在才惊觉,原来够他从总在及格线徘徊,考到能稳进县高中的名次,也够赵野从总往他布包里塞烙饼,变成会偷偷递张写着“加油”的纸条。
“发啥愣?”赵野撞了撞他胳膊,手里捏着两张毕业照,“刚洗出来的,给你。你看你这表情,还绷着,陈老师都笑你了。”
照片上的王石安站在后排,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嘴角抿着,却没以前那么紧了。陈老师站在前头,胳膊搭着两个同学的肩,笑得眼睛弯着——去年冬天他发烧,是陈老师把自己的厚外套塞给他,还让食堂煮了姜茶,那股暖乎劲,他记到现在。
正摩挲着照片,宿舍门被推开,一个半大的小子探进头,看见王石安就喊:“哥,娘让我来拿你的旧课本,说给我垫桌子。”
是王望祖。才过了三年,十岁的小不点蹿高了不少,穿着王石安以前那件改了又改的蓝布褂子,肩膀还撑不起来。他去年考进了镇中学,住了校,却不常来找王石安——李秀莲总跟他说“别学你哥总抱着书,耽误干活”,他便也跟着生分。
王石安从床板下拖出个纸箱,里面是这三年的课本和笔记。“这些别垫桌子,”他拣出几本数学和英语书,“你刚上初一,这几本能用上,我标了重点。”
王望祖抿了抿嘴,没接,只往赵野那边瞥了眼——以前在家,李秀莲总说赵野“带坏”王石安,他便也对赵野存着点戒心。赵野倒没在意,从兜里摸出块奶糖递过去:“刚买的,甜。你哥厉害着呢,考县高中准没问题。”
王望祖没接糖,脸涨得有点红,转头对王石安说:“娘让你毕业就回家收麦子,别在镇上晃。”说完拎起装课本的纸箱,快步往外走,褂子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点风。
赵野看着他背影笑了笑:“这小子,跟小时候一样别扭。”又转头拍王石安,“别管他,等你考上县高中,他说不定还得求你讲题呢。对了,陈老师说下午填志愿,她帮你问了县高中的老师,说你这成绩稳当。”
王石安“嗯”了声,把毕业照夹进最厚的那本笔记本里。窗外的蝉还在叫,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晃得人眼晕。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学校,拎着磨破的布包,站在校门口发慌,如今要走了,倒舍不得这大通铺,舍不得赵野递过来的热粥,甚至舍不得陈老师总敲他桌子说“这题再算错罚你抄十遍”。
“晚上去我家吃饭,”赵野忽然说,“我娘烙你爱吃的葱油饼,让她多烙两张,你带回去给……给望祖尝尝也行。”
王石安抬头,看见赵野眼里的光,跟初一时递给他热粥时一样亮。他忽然笑了,是这三年来最松快的一次——原来时间不光能把麦茬变成新麦,也能把陌生熬成热乎,把压在肩上的沉,慢慢换成往前走的盼头。
蝉还在叫,可他知道,这叫声里藏着的不是结束,是陈老师写在笔记本上的“去更远的地方”,是赵野拍他肩膀时说的“咱一起考县高中”,是他自己心里攒了三年的、想往前走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