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毒理学实验室的灯光，比解剖室更加冷白，不带一丝情感。
苏棠站在操作台前，护目镜后的眼睛紧盯着色谱-质谱联用仪的屏幕。
旁边，是从钱凌铭背部针刺伤周围提取的组织样本制备的一系列试剂瓶和载玻片。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取代了解剖室的血腥与腐败。
几个小时前，她将样本送入这台精密仪器，现在，结果正在屏幕上勾勒出清晰的峰值图谱。当某个特定的分子结构式被系统自动匹配并高亮显示时，苏棠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冽。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临时指挥中心。
“陆队，针刺伤周围的毒理分析结果出来了。”她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检测到微量的琥珀酰胆碱。”
她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这个名词的含义，相信电话那头的人立刻就能明白其分量。
“琥珀酰胆碱，”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如同在宣读教科书，“一种去极化型肌肉松弛剂。起效快，能迅速导致骨骼肌麻痹，包括呼吸肌。但关键在于——它不影响意识和感觉神经。也就是说，被注射者会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瘫痪，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如同……灵魂被禁锢在一具死亡的躯壳里。”
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陆珩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结合尸斑与体位的矛盾，以及颈部的勒痕特征，”
苏棠继续她的逻辑推演，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推论如下：钱凌铭在宴会后某个时间点被注射了琥珀酰胆碱。剂量被精准控制，未立即致死，但足以让他全身瘫软，意识清醒地沦为待宰羔羊。”
“凶手利用这个时间窗口，将他搬运至多功能厅，布置舞台，悬挂……甚至可能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贴上那张‘伪善者’的标签。然后，勒绞，或者干脆就是等待悬挂的体位和持续失血，最终要了他的命。”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残酷的推论在空气中沉淀。
“这完美解释了为什么死亡时间早于现场布置完成的时间，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场几乎没有挣扎痕迹——他不是没有挣扎，他是无法挣扎。”
“凶手让他清醒地、无比清晰地体验了被展示、被审判、直至死亡降临的每一个瞬间。”
她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那是即便见惯了死亡，也依然会对这种极端残忍产生的人性排斥。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陆珩更加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几乎就在苏棠的电话挂断的同时，陈默那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技术队对从钱凌铭西装袖口提取的蓝色纤维与从沈梨梨制服上秘密提取的样本进行了成分比对。
在高倍显微镜和纤维成分分析仪下，两者的材质（涤棉混纺比例）、纤维粗细、捻度，甚至染料批次特征，都显示出高度的一致性。
“陆队！纤维比对结果确认，”陈默拿着新鲜出炉的报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死者身上的蓝色纤维，与沈梨梨所穿保洁制服的纤维成分完全一致！”
这意味着，钱凌铭在死前，与穿着同款保洁制服的人有过近距离接触！而沈梨梨，正是穿着这样制服的人之一，并且她对旧报纸幕布表现出异常反应！
这条线索，瞬间将沈梨梨从众多后勤人员中凸显出来。
陆珩眼神锐利如刀，立刻下令：“申请搜查令，重点检查沈梨梨的储物柜和个人物品！”
搜查令以最快的速度获批。陈默带着两名女警，在基金会后勤部负责人的陪同下，打开了属于沈梨梨的那个狭小的储物柜。
柜子里东西不多，叠放整齐的备用制服、水杯、毛巾和一些私人小物件，看起来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陈默戴着手套，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
当他挪开那叠制服，手伸向柜子最深处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光滑的硬物。
那是一个扁平的、巴掌大小的圆形塑料盒，被刻意塞在了制服后面与柜壁的缝隙里。陈默小心地将它取了出来。
盒子是黑色的，盖子是透明的。里面是细腻的、带着闪亮珠光效果的白色粉末。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取出证物袋，将整个盒子装入，然后示意同行的技术队同事进行初步检测。
快速成分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与钱凌铭指甲缝里提取的珠光粉末成分完全一致，正是那个特定品牌的舞台定妆粉！
“找到了！”陈默几乎要喊出来，他强压住激动，立刻向陆珩汇报，“陆队，在沈梨梨储物柜发现‘魅影’牌定妆粉，与死者指甲缝残留物相同！”
谎言，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不堪一击。
沈梨梨声称自己很早就下班，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制服上的纤维出现在了死者身上；
她私藏的、与现场遗留物相同的定妆粉，暴露了她与舞台布置的关联；
而她面对旧报纸幕布时异常的恐惧，更是将她与十五年前的旧案隐隐相连。
苏棠的毒理学突破，揭示了凶手令人发指的作案手法。
而陈默找到的物证，则几乎将凶手的执行者身份，锁定在了这个看似柔弱、沉默的保洁员——沈梨梨身上。
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了她。
陆珩站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屏幕上并排显示着琥珀酰胆碱的分子式、纤维比对报告、定妆粉的照片，以及沈梨梨那张低眉顺眼的档案照。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破案在即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了部分真相后的沉重。
（内心oS： “一个哑女保洁，如何能弄到管制药物？如何能设计出如此精巧的杀人仪式？她的背后……那只推手，终于要露出痕迹了吗？” ）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等待命令的队员，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控制沈梨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