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冰冷地照射在光洁的桌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梁静姝坐在审讯椅上,手铐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泽。
与大多数被捕后的嫌疑人不同,她的脊背依然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情是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仿佛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决定她命运的审讯,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学术答辩。
陆珩亲自负责主审,苏棠、林静和陈默则在隔壁的观察室,透过单向玻璃密切关注着里面的情况。
“梁静姝,关于警方在你住所及实验室发现的证据,以及七名受害者赵小雨、李姊壬、王舍孔等人的死亡,你有什么要说的?”
陆珩开门见山,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梁静姝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与陆珩对视,那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
“是我做的。”
她的声音同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科学事实。
“从张品岸开始,到去年的赵小雨,七个人,都是我‘净化’的。”
她的坦率让观察室的陈默捏紧了拳头,而苏棠和林静则面色凝重。
“为什么?”陆珩追问。
“为什么?”梁静姝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仿佛陆珩问了一个非常浅显的问题。
“为了洁净,为了公正,为了……让不该存在的,回归它应有的虚无。”
她开始叙述,语调平稳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但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筱雪离开我的时候,只有八岁。她那么小,那么善良,像天使一样。”
她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随即又被一种偏执的锐利取代,
“那场大火,带走了她,也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肮脏本质。我目睹了……不,我‘审视’了那些幸存者。”
“李姊壬,为了自己逃命,可以踩踏摔倒的孩子;王舍孔,因为慌乱的操作,断送了十几个孩子从侧门逃生的希望;赵小雨,利用她父亲的悲痛,贪婪地榨取着赔偿金,挥霍无度……”
“还有其他人,他们的‘罪’,或许不那么直观,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晓雯,对其他三十二个天使般纯洁生命的亵渎!”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信念。
“法律?法律能审判他们的灵魂吗?能还给我的筱雪一个绝对洁净、没有这些污秽存在的世界吗?不能!只有我能!”
她将这场持续十五年、夺取七条人命的连环谋杀,称之为“神圣净化工程”。
“我筛选他们,用最先进的科学,‘赐予’他们新生——在体内种下安眠的种子。然后,在最适合的日子,用最神圣的钟声唤醒它们。”
她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彩虹心灵愈合计划”筛选目标、植入工程菌,以及如何利用修复后的拱门倒塌声波作为触发信号。
“让他们在‘生日快乐’的祝福幻觉中,完成对自身罪孽的最终献祭,这是最完美的仪式。他们的死亡,是对筱雪和那些孩子们最好的告慰,是让世界回归洁净的必要步骤。”
就在这时,她似乎不经意地提及:
“大概五年前,我的研究遇到一些技术瓶颈时,收到过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自称‘纪念品管理员’。”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陆珩的反应,但陆珩面无表情。
“他……或者说她,对我的‘时间胶囊’构想表示‘极大欣赏’,甚至提供了一些关于微型定向声波发射器设计的核心思路,很有启发性。”
观察室内,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线索!
“你接受了合作?”陆珩立刻追问。
梁静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屑和抗拒:
“合作?不。我拒绝了他后续更深度的合作提议。这是我的‘净化工程’,是我为晓雯独自举行的神圣仪式。”
“我不需要,也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或玷污这份纯粹。我想‘独立完成这场只属于我和女儿的仪式’。”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偏执和骄傲。
审讯持续了数小时,梁静姝几乎是有问必答,详尽地还原了每一起案件的策划和实施细节,其逻辑之清晰、记忆之准确,与她所犯罪行的残忍和扭曲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那套“净化世界”的扭曲正义观里。
当所有关键细节都确认完毕,陆珩合上笔录本。
他没有立即结束审讯,而是透过单向玻璃,仿佛能看到隔壁观察室的同仁,更能看到那个在梁静姝口中被无数次提及的、早已逝去的小女孩。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直刺梁静姝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内心堡垒,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的女儿,梁筱雪,如果她知道,她最爱的母亲,为了纪念她,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利用科学手段连环杀人的罪犯,用其他遇难小朋友的遗骸作为杀人工具……”
“你觉得,她在天堂会为此感到骄傲?还是……会为她母亲的选择,悲伤地哭泣?”
这句话,像一柄精准无比的手术刀,骤然剖开了梁静姝用十五年时间精心构筑的、以爱与纪念为名的疯狂壁垒。
她脸上那种超然的平静、那种偏执的狂热,在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寸寸碎裂。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双手沾满的鲜血和罪孽。
交叠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铐碰撞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不……不是的……筱雪……我……”她语无伦次,试图辩解,却发现自己构建的一切理由在女儿可能的泪水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丑陋。
一直挺直的脊梁瞬间佝偻下去,她猛地用被铐住的双手捂住脸,无法再面对陆珩的目光,也无法再面对自己内心那片瞬间荒芜的废墟。
压抑了十五年的、并非源于丧女而是源于自身扭曲的、真正的痛苦和绝望,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了一声声嘶力竭、泣不成声的嚎啕。
那哭声,在冰冷的审讯室里久久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绝望与彻底的崩塌。
审讯室外,陆珩静静地站着,里面传出的崩溃哭声仿佛与他无关。
苏棠走到他身边,两人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那个彻底崩溃的女人。
“结束了。”苏棠轻声说。
陆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沉稳:“一个疯子落幕了,但‘纪念品管理员’还在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