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警告,如同掷入深渊的石子,在主控室内激起一片死寂的涟漪后,便被那来自奇点的、令人不安的诡异嗡鸣彻底吞没。没有回应,没有愤怒的反击,甚至连一丝频率的波动都没有。只有那持续不断的、非人的低沉嗡鸣,像永恒的、冰冷的背景噪音,嘲笑着我徒劳的威胁。
它不在乎。或者说,它存在的形式,早已超越了能被这种言语威胁所触动的范畴。
这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漠然,比任何愤怒的回应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我切断了通讯,手指冰凉。主控室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眼神里混杂着恐惧、震惊,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他们或许觉得我疯了,但在这彻底的绝望中,这种疯狂的决绝,反而成了唯一能抓握的东西。
“持续被动监测,记录所有异常波动,但不再建立任何形式的主动连接。”我打破寂静,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仿佛刚才那番对着虚空咆哮的人不是我。
“是……”监测员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阿强。”
“在。”
“基地防御状态?”
“依旧全面瘫痪。外部传感器修复进度低于5%。我们……完全是瞎子。”阿强语气沉重。
“内部监控呢?”
“核心区域已恢复80%。但很多盲区无法覆盖。”
足够了。现在最大的威胁,可能来自内部,来自那无孔不入的、诡异的低语和诱惑。
“提高内部安保巡逻频率,交叉监督。所有接收到非常规信息或出现异常心理状况的人员,立即隔离报告。”我下令。我必须确保堡垒不会从内部被腐蚀。
“明白。”
我坐回指挥椅,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主控室和那些惊魂未定的人们。地热井提供的微弱能源像稀薄的血液,勉强维持着基地最低限度的生机。维生系统的灯光昏暗,空气循环微弱,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一种资源紧缺的压抑感。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医护人员疲惫的奔走声隐约可闻。
这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巨兽,在黑暗中艰难喘息。
而我,正坐在它冰冷的心脏里,试图驾驭这头垂死的怪兽,对抗着来自深渊的、无法理解的窥伺。
压力无时无刻不像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我。但我不能退缩。我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对傅瑾琛的担忧、对未知的恐惧、对牺牲者的悲痛——全部压入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又一层冰冷的理智和决绝将其冻结。
我开始处理如山的事务。能源配给的微调、伤员分流的决策、维修优先级的裁定、物资清点的核对……每一个决定都牵扯着有限的资源和无数人的生死。我模仿着傅瑾琛的风格,高效、冷静、甚至近乎冷酷地权衡利弊,做出最优化却也可能最无情的抉择。
“b2区维生请求优先供电,那里有十二名重伤员!”
“否决。b2区结构损伤超标,能源输送损耗率达35%,优先度下调。将可移动伤员转移至c1区。”
“可是转移过程有风险!”
“风险低于能源浪费。执行。”
“工程组请求调配最后储备的纳米修复凝胶用于加固东侧廊道!”
“否决。纳米凝胶优先保障能源主管道密封。东侧廊道采用传统焊接加固。”
“但那样耗时太长,且强度不足!”
“执行命令。时间我们还有,能源我们没有。”
我的每一个“否决”都像冰冷的刀,切割着下方汇报者眼中微弱的希望。我能看到他们脸上的失望甚至一丝怨恨,但我必须如此。感性的仁慈,会拖垮整个系统。
我成了那座冰山,露在水面上的,只有冰冷的决断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忠默默地站在我身侧,像最忠诚的磐石,执行着我的每一个指令,偶尔在我做出尤其艰难的决定时,会投来复杂的一瞥,但从未质疑。他明白,这是唯一的道路。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缓慢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基地的运转勉强维持在一条极其脆弱的平衡线上。没有新的空间裂缝出现,地热井输出稳定在5%,没有恶化,但也看不到改善的希望。那来自奇点的诡异嗡鸣持续不断,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最是折磨人心。
我抽空再次接通了医疗中心。
“傅总情况?”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生命体征依旧极度微弱,但……没有再出现之前的异常脑波活动。神经屏蔽似乎起效了。只是……”医生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他的基础代谢率……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无法阻止的速度下降。体外生命维持系统的效果正在衰减。就像……灯油正在慢慢耗尽。”
灯油耗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有多少时间?”我问,声音平稳得像在询问一件物品的保质期。
“不确定……如果找不到逆转器官衰竭的方法,照这个速度……可能……不超过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
三天。他用生命换来的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
“我知道了。维持现有方案。有任何变化,立刻报告。”我切断了通讯。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七十二小时……我能在这七十二小时内,找到救他的方法吗?在一片废墟之中,面对内忧外患,对抗着未知的恐怖?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必须可能。
我重新睁开眼,眼神冰冷如铁。绝望是奢侈品,我没有资格拥有。
“情报组,李维日志关于‘引导元素’逆向应用和稳定技术的破译,有什么进展?”我联系了分析部门。
“进展缓慢……那些数据碎片太深奥了,很多理论完全超越了我们的认知框架。但……有一个方向似乎值得注意。”分析员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一些碎片指向了‘引导元素’在超高能量场下的某种……‘相位共鸣’特性,或许能用于……极其精密的能量操控,甚至……影响生物细胞的能量代谢过程。”
影响生物细胞能量代谢?!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会不会……和逆转器官衰竭有关?!
“集中所有算力,优先破译这个方向!我需要尽可能详细的模型和可行性评估!”我立刻下令,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蛛丝。
“是!”
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奢望的火苗,在心底点燃。无论多么渺茫,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
就在这时,负责内部监控的安保主管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
“晚晴小姐,发现异常情况。”
“说。”
“我们隔离了三名技术员。他们在过去一小时内,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精神恍惚、喃喃自语的状态,声称在梦里或者……在设备的背景噪音里,听到了‘低语’,内容碎片化,但都提到了‘融合’、‘进化’、‘新纪元’等词汇。生理检测无明显异常,但脑电波显示有异常谐波,与……与之前接收到的奇点通讯的某种底层频率有微弱相似。”
我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它开始了。那诡异的低语,开始渗透了。不是通过通讯频道,而是通过某种……更潜移默化的、更防不胜防的方式影响人的神智!
“隔离等级提到最高。医疗组介入,进行深度神经扫描和心理评估。彻查他们近期接触的所有设备和信息源。”我冷声下令,“通知所有部门,提高警惕,汇报任何异常心理或生理现象。”
“是!”
安保主管匆匆离去。主控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无形的敌人,已经开始攻击最薄弱的环节——人的意志。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那冰冷的王座之上,荆棘丛生,每一根刺都扎得更深了。
突然,主能源控制台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地热井核心温度异常飙升!输出功率不稳定!压力值接近临界红线!”能源组长惊呼道。
“怎么回事?!”我立刻追问。
“不明原因!地底传感器大部分在之前的灾难中损毁,无法获取详细数据!推测可能并喷口附近地质结构发生未知变化,或者……受到了外部能量干扰!”
外部能量干扰?那个奇点?!
“能稳定吗?”
“正在尝试注入冷却剂和调节输出阀!但效果不明显!如果压力持续升高,可能引发并喷口坍塌或……地热井爆炸!”
屋漏偏逢连夜雨!唯一的能源命脉也受到威胁!
“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它!计算安全阈值,必要时主动降低输出功率,优先保井!”我厉声道。降低输出意味着维生系统可能被迫进一步缩减,更多边缘区域的伤员可能……但别无选择。
技术员们疯狂操作,额头上满是冷汗。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攀升的红色曲线,心脏也随之揪紧。这像是一场针对我们所有生存基础的、全方位的扼杀。
就在地热井警报稍缓,技术员勉强将其控制在临界点以下时——
“晚晴小姐!”情报分析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再次响起,“那个奇点……坐标点……能量读数……正在……正在异常攀升!不是波动,是稳定的、快速的攀升!模式……无法解析!但……但其辐射出的某种信息谐波……强度增加了十倍!正在……覆盖整个监测波段!”
来了!它对我的警告做出了回应!不是言语,而是行动!更强大的、更无法阻挡的信息渗透!
几乎在同时!
主控室内,好几个屏幕猛地闪烁起来,跳出乱码和扭曲的图像!通讯频道里响起刺耳的杂音!灯光不稳定地闪烁!
“它……它在干扰我们的基础系统!”技术员尖叫。
“切断所有非必要外部信息接收!启用备用隔离频段!”阿强大吼。
混乱中,我死死盯着主屏幕上的奇点能量读数,那代表未知恐怖的曲线,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稳定地、无情地向上爬升。
它像是在积蓄力量,准备着……下一次、更直接的接触。
或者,更可怕的……降临。
我的手指冰冷,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我拿起通讯器,声音透过微微的电流杂音,传遍主控室,冰冷而平静:
“所有人,回到岗位。保持镇静。它只是在试探。”
“启动所有剩余能源,优先保障内部防火墙和神经屏蔽系统。我们要让它知道,这块骨头,没那么好啃。”
命令下达,混乱稍稍平息,人们咬着牙,顶着无形的压力,继续工作。
我坐在王座上,感受着那来自深渊的、越来越强的注视和压力,仿佛能听到某种无声的、庞大的意志,正在冰冷的宇宙深空中,缓缓转动眼瞳,将目光彻底锁定在这片渺小的、挣扎的废墟之上。
荆棘王冠,沉重如星。
而这场无声的战争,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