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
月光流淌进来,照亮了萧璟苍白如纸的脸。他浑身湿透,黑色的水靠紧贴着少年清瘦单薄的身体,不断滴落的水珠在他脚边聚成一小滩污渍。他像一只被雨水打透、无处可逃的雏鸟,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轻颤着,映出眼底混杂着惊惧、不甘与一丝顽固恨意的复杂情绪。
萧琰就站在他面前,身着常服,外罩一件玄色绣金龙的斗篷,仿佛只是夜间信步至此。他脸上没有明显的怒意,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但那双眼眸,在清冷的月辉下,幽深得如同古井,将所有的光影都吞噬殆尽。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一寸寸地扫过萧璟湿漉漉的发梢,滴水的下颌,紧贴在身上的冰冷衣物,最后定格在他微微发抖的指尖上。
“看来,朕的温泉,确实让你‘念念不忘’。”萧琰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胆寒。
萧璟抿紧苍白的唇,倔强地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心底那份因失忆而空洞的嫉恨,在此刻被恐惧和屈辱滋养,疯狂滋长。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为什么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如此狼狈不堪,像个跳梁小丑?
萧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萧璟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并非粗暴,而是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捏住了萧璟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地将他的脸转了回来,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目光。
“告诉朕,”萧琰的指腹摩挲着萧璟下颌冰冷的皮肤,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深夜来此,是想确认池底的秘密,还是……单纯怀念白日里,朕为你擦拭身体的感觉?”
他的话语直白而羞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萧璟最敏感脆弱的神经。那种被全然看穿、连内心深处最隐晦的恐惧与难堪都被赤裸裸剥开的感觉,让萧璟瞬间崩溃。
“你闭嘴!”他猛地挥开萧琰的手,因为激动和寒冷,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谁怀念那种东西!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萧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凤眸微眯,欣赏着他难得的失态,“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永远活在朕的阴影之下?不甘心连探寻一点秘密,都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最后还被朕亲手逮住?”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萧璟心上。那些模糊的、属于失忆前的压抑和自卑,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尖锐。
“是!我就是不甘心!”积压的情绪终于决堤,萧璟仰起头,眼眶泛红,里面燃烧着扭曲的火焰,“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拥有!权力、地位、所有人的敬畏!而我呢?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却还要像只宠物一样被你圈养,连呼吸都不能自主!我恨你!萧琰!我恨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这宣泄在萧琰绝对的力量和冷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萧琰静静地听着,直到他吼完,胸膛剧烈起伏,才缓缓抬手,用指尖揩去他眼角因为激动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动作轻柔,眼神却冰冷如霜。
“恨朕?”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绝望的从容,“很好。记住这种感觉,璟儿。恨,也是一种深刻的联系,总好过……你心里没有朕。”
他俯身,靠近萧璟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但是,你的恨,你的不甘,你的所有情绪,都只能属于朕。没有朕的允许,你连恨的资格,都不该有。”
说完,他直起身,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斗篷,不由分说地裹住了萧璟冰冷颤抖的身体。
“走吧,”他握住萧璟的手腕,力道坚定,不容挣脱,“夜深了,该回去了。”
萧璟被他半强制地带着,踉跄地走出温泉殿。身后是幽深的池水和未解的谜题,身前是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和无处可逃的牢笼。
斗篷很暖,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让心底的冰霜愈发厚重。他所有的反抗,所有的试探,在萧琰面前,都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或许能激起一丝涟漪,但最终,只会被更深、更沉的黑暗吞噬。
他侧过头,看着萧琰在月光下线条冷硬的侧脸,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恐惧、嫉恨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依赖感,再次将他紧紧缠绕。
他知道,今晚的探索失败了,但他心底那个念头却愈发清晰——
他一定要找到真相,无论是关于这未央宫的秘密,还是关于他自己,以及他和萧琰之间,这段扭曲而致命的关系。
而萧琰,感受着掌心下那截细瘦手腕的微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晦暗的满足。
挣扎吧,我的弟弟。你越是想飞,朕手中的线,便握得越紧。
这盘棋,你从未有胜算。而朕,享受的就是你明知结局,却依旧不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