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那句“雪落的声音比往日清晰些”,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无声的涟漪。
萧琰抚弄他鬓发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停顿极其短暂,若非萧璟全身感官都处于极度敏锐的状态,几乎无法察觉。随即,手指继续缓慢地梳理着他的发丝,力道依旧温柔,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是么?”萧琰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朕倒觉得,今夜的雪,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萧璟的脸,那双凤眸在烛光下深不见底,像是两口幽深的寒潭,要将人连皮带骨地吞噬进去。他没有追问,没有质疑,但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比任何直接的诘问都更具压迫感。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暖香变得粘稠,缠绕在呼吸之间,令人窒息。
萧璟靠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琰胸膛下平稳的心跳,与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将额头轻轻抵在萧琰的肩头,这是一个全然依赖的姿态。
“许是……臣弟心静,才听得仔细。”他轻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困倦的慵懒,试图将刚才那句话定义为无心之语。
萧琰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没有推开萧璟,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更紧地圈进自己怀里。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意味的动作。
“心静是好事。”萧琰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带来一阵战栗,“但这未央宫太大,夜深人静时,难免有些不该有的声响。璟儿若是听见了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都要告诉朕。”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称得上轻柔,但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萧璟最敏感的神经上。
“告诉朕,让朕来处理。”萧琰重复道,揽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你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朕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什么都不要想。”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萧璟的心脏沉入谷底。萧琰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许是屏风机关处极其微小的磨损,或许是石室内空气的细微流动,或许是他身上沾染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总之,这只掌控一切的猎鹰,已经察觉到了掌中猎物试图挣脱的意图。
他不能承认,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皇兄在说什么?”萧璟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泛起一丝迷茫和委屈,像是不明白为何突然被如此严厉地告诫,“臣弟除了看书发呆,还能做什么?这未央宫,除了皇兄身边,臣弟还能去哪里?”
他扮演着一个被误解、有些闹别扭的依赖者,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
萧琰凝视着他那双努力维持纯净的眼睛,眸色深沉如夜。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萧璟的眉眼,仿佛要透过这层精心伪装的皮囊,看到底下那颗激烈挣扎的心。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烛火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交叠,宛如一体,又暗藏撕裂的锋芒。
终于,萧琰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朕多虑了。”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萧璟的眼尾,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亲昵,“只是这宫中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太平。朕……不能再承受任何失去你的风险。”
他的语气里,竟透出一丝几近真实的疲惫与脆弱。
但这丝脆弱,在萧璟听来,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可怕。因为它意味着,萧琰的偏执与掌控,源于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力承担的强烈情感。这种情感,如同一张无形的铁网,将他越缚越紧。
“臣弟不会离开皇兄。”萧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顺从地回答。这句话,在此刻听来,充满了荒谬与讽刺。
萧琰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他松开揽着萧璟的手,转而端起旁边那碗已经温凉的安神汤:“时辰不早了,喝了它,安置吧。”
萧璟看着他递到唇边的汤匙,汤药深褐色的液面映出他自己苍白而僵硬的脸。他没有拒绝,乖顺地张口咽下。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如同饮下无法言说的秘密与危机。
躺回龙床上,锦被温暖,身侧之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但萧璟只觉得浑身冰冷。
萧琰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绵长,似乎已经入睡。但萧璟知道,他或许和自己一样清醒。两人同床共枕,心思各异,中间隔着的,是密室中的警告信,是名为“暗影”的组织,是父亲失踪的谜团,是这座深宫无处不在的监视与杀机。
张力在寂静中蔓延,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萧璟在黑暗中睁着眼,袖中那枚夜明珠的冰冷触感提醒着他刚才的发现。小心萧琰……林静渊……暗影……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将如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萧琰的温柔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而他的“安分”,则是下一次风暴来临前,最后的伪装。
惊蛰未至,但深埋的惊雷,已在他心底炸响。他必须更快,更谨慎,在萧琰彻底将他锁死之前,找到真相,找到生路。
而身侧之人,既是他无法挣脱的梦魇,亦是他必须面对的……最终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