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又湿又闷,裹在沼泽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全是烂叶子和泥巴发酵的味儿,吸一口像塞了团发霉的棉花进鼻子。
脚下的泥浆泛着油光,每走一步都“咕啾”响,像是地底有东西在往下拽靴子。
秦翊背着小雨,背上热得发烫,汗一直往下滑,在迷彩服上留下一道道白印。
突然一阵头晕,眼前一黑——他看见陈铮在训练场上笑,阳光照着他的牙;看见那面国旗在t岛山顶飘,红得扎眼,金星晃得像火苗。
可画面刚出来就模糊了,像被水泡过的照片。
他狠狠咬了下舌头,疼得脑子一清,嘴里满是血腥味。
老刀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脚步稳,但左肩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那是血,子弹打的。
他没喊疼,好像伤的不是自己。
身后的营地炸成了火球,冲天大火还在烧。
金属烧焦的噼啪声还在耳边响,主服务器没了,他们也彻底断了退路。
秦翊腾出一只手,从袖口摸出那段粗糙的升旗绳。
手指碰到麻绳,冰凉、结实,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块旧木头。
他用嘴帮忙,单手把绳一圈圈绕在手腕上,勒得皮肤生疼——像是给自己铐了副看不见的手铐,又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我没倒……”他对着雾气低声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旗就还在。”
——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战区指挥部,警报灯刚灭。
楚瑶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一把战术刀。
她划开一个匿名寄来的军用包——三天前从南太平洋的浮标自动转发过来的,触发条件是“主服务器离线+生物识别失效”。
视频、日志、数据链……证据全齐了。
她眼神一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启动应急预案。”她说,“技术组立刻加密上传到最高服务器。通知外交部,以我们的名义发布《关于‘黑潮’组织伪造涉华战争罪证的全球调查报告》,推到所有平台——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
几小时内,消息炸了。
报告像一记重拳,直接打碎了“黑潮”的谎言。
陈铮母亲录的声明视频,三小时播放破亿。
“英雄不该被抹黑”冲上全球热搜第一。
一个曾经质疑过陈铮的外国记者,在直播里哽住了:“我们用最难听的话猜他们的动机……现在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旗帜,倒下了也是碑。”
边境村子里,夜里漆黑一片。
萨满岩叔的亲戚——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正用沾了草药的树枝给小雨做净化。
烟雾里混着艾草的苦味和泥土的潮气。
突然,女孩猛地抓住秦翊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力气大得吓人。
她睁开眼,眼神散但倔,在泥地上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划出两个字:谢——谢。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手语。
他看不懂,但她嘴唇动的样子让他心头一震:“妈妈……等我……回家。”
秦翊愣住,喉咙发紧,像堵了团滚烫的沙子。
他慢慢举起右手,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陈铮的习惯,高兴也好,难过也罢,总笑着敬个礼。
老刀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
他从包里拿出一把没编号的格洛克,还有三个弹匣,塞进秦翊的背包。
冰凉的枪管隔着布传来。
“你走吧,”他声音哑,“带她去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这儿,我来收尾。”
深夜,悬崖边。
风刮在脸上,带着石头和松针的味道。
秦翊一个人坐着,从陈铮的遗物箱里翻出一张旧照片——年轻的陈父抱着小时候的陈铮,两人笑得很开。
照片背面字迹模糊,但他还记得那句话:“我不能让你的儿子,死后还被羞辱。”
这本该是他父亲保管的东西,却出现在陈铮的箱子里——当年被偷偷拿走,只为提醒自己别忘了承诺。
他点起一支烟,火光一闪,照亮了脸上的疲惫。
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想不起上次看清国旗是什么时候了。
记忆里的红和金,正在褪成一片模糊。
他闭上左眼,集中精神,启动“战场清明”。
不是看,是听。
一瞬间,各种声音拼了起来——风声、旗绳蹭旗杆的“嘶嘶”声、战友们在t岛顶上唱国歌的声音……这些声音比画面清楚得多,一遍遍撞进心里。
三天后,东南亚某个港口。
天刚亮,一艘破渔船混在船群里,悄悄出海。
船舱里一股鱼腥和柴油味,铁皮墙嗡嗡震动。
老刀递来一张假证件,照片是秦翊,名字写着:林海。
“从今天起,秦翊死了。”老刀拍拍他肩膀,眼神复杂。
同一时刻,首都广场正在彩排阅兵。
万众注视下,那面曾在t岛升起的战旗,走在第一方阵最前面,随着国歌缓缓升起。
电视里播报:“‘黑潮’计划失败,幕后主使‘法官’疑似精神失常,已被国际刑警控制。”
街头采访中,一位老兵握紧拐杖,激动地说:“我就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是谁,记得他们拼过命,这旗,就永远不会倒!”
画面渐暗,一行字浮现:
他没倒,旗就还在。
引擎轰鸣,单调持续,把过去的一切甩在身后。
秦翊,不,现在的林海,靠在角落,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未来怎样。
他只知道,必须活下去,像一块石头沉进海底,等到哪天被命运再捞起来。
黑夜吞了海平线,也吞了他来时的路。
远处,好像有另一片陆地,在黑暗中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