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些知识我也只是听祖父偶尔提过,真要细讲,我也说不清楚。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勘察风水、定位墓穴的罗盘。
“咦……”他一边拨弄罗盘,一边低声咕哝着,“奇怪,真是奇怪。”
他忽然转头望向我:“思瑜,你听过‘孤虚旺相,龟甲空亡’的说法吗?”
“祖父好像提过,是指穿山十二龙里判断吉凶的方法吧?”
所谓孤虚旺相、龟甲空亡,简单来说,就是根据天干地支和先天八卦,判断墓穴位置的吉凶。孤虚指的是上下爻全为阳或全为阴,这在风水上是极大的忌讳,龟甲空亡也是类似的道理。
可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脚下是一条真正的龙脉,山水相依,本不该有任何凶煞之象。
“没错!”二胖连连点头,“我在外面看地形时,也觉得这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但你看这儿——”
他指着罗盘和手表对我说:“戌辰龙,纳音五行属金,浑天星度属水,金生水,这是泄龙,大不吉。我不明白,当初选这墓穴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穿山十二龙是唐代才有的理论,这墓是汉墓,不是很正常吗?”我回答。
“你看上面。”二胖指向我们头顶的穹顶。
我们此时正坐在下游的冰面上,一抬头,整个洞顶尽收眼底。
抬头望去,我才明白这里为何如此明亮。
洞顶布满了水晶般的矿物,它们在白天吸收阳光,此刻正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我注意到,其中有几颗晶体格外明亮。
很快,我意识到这些晶体的排列并非随意——那是玄武七宿的星图!
最亮的几颗,分别对应二十八宿中的女土蝠、危月燕、室火猪……
这些都是水象星宿。
再想到我们脚下冰封的地下暗河,一切似乎隐隐相连。
难道……
我与二胖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
这座墓穴,根本就是一座藏于山体内部的八卦阵!
“这样看来,我们或许有办法走出去。”二胖收起罗盘,把手表递还给我,“浑天星度中金水相生虽是凶位,但对我们这些闯入者来说,反而可能是生路。”
他随即以指节推算,用的正是“小六壬”,也称诸葛马前课。
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掐指一算”,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这是最快得出结果的方法。
“西方庚辛金,若将三百六十度按三度一分,我们走庚位——就是那儿!”我们俩不约而同向左后方望去。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动,缓缓向左后方移动。
这里形似一个封闭的冰盒,左右都是冰壁,右边冰壁之后,正是我先前跌落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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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左侧的冰壁上反复摸索,试图找到隐藏的机关或密道。
忽然间,我的手指触到了几个细小的孔洞,正好能容五指嵌入。我扣住那些小孔向外一拉。
并未使多大力气,整个洞穴却开始震动,碎石噼里啪啦砸在我们身后的冰面上。
大壮脸色大变,朝我喊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但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五指仿佛被那五个孔洞吸住,越是用力,越是抽不出来。
我想将冰块推回去阻止崩塌,却丝毫推不动。
就在我想停下时,忽然感到背后有人将我抱住,控制了我的身体和手臂,硬是逼着我把那块冰拉了出来。
耳边传来一阵低哑难懂的呢喃。
待我完全抽出冰块,洞窟的震动戛然而止。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短暂的寂静中,脚下与四周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噼啪——咔嚓!
随后,哗哗的水声从上游涌来,夹杂着沉闷而哀怨的哭泣声。
大壮顾不得其他,冲上来一把将我推开。
紧接着,洪水如决堤般冲下。
左侧冰壁已经融化,露出与上游相连的瀑布。
大壮先被冲了下去,接着就轮到了我。
我甚至来不及站起,就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耳边只剩下咕咚咕咚的水声。
我像是被人按进水盆,无法呼吸,无法呼喊,耳朵里灌满了水。
腥臭的气味几乎让我昏厥,只能随波逐流。
漂荡中,我触到了什么坚硬的石体。
求生本能让我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奋力爬上那块岩石。
“呕——”我趴在一块圆滑的石台上,大口吐水,贪婪地呼吸着地底的空气。
直到神智逐渐清醒,我才坐起身,倒出耳鼻中的积水。
眩晕感缓缓退去,视线渐渐清晰。
我扶着墙壁,一步步向前走,视野逐渐开阔明亮——
眼前出现一座十几米高的巨大地宫,灯火通明。
视野之中,是成百上千名身穿铁甲红裳的士兵,手持长枪站立而死,铁甲下已是蛛网密布的枯骨。
地宫尽头的点将台上插着三面大旗,分别写着:“蜀”、“黄”、“推锋”。
点将台上以古文字刻着:推锋必进。
我走近细看,发现那座高耸的将台上,竟放置着一口棺材。
棺身被七八条粗重的锁链紧紧捆缚!
我在地宫入口处犹豫不前。
此刻我已进退两难,直觉告诉我这座地宫绝不寻常。
尤其是那口沉重的棺材。
从远处看,那棺材仿佛是生铁铸成,在幽暗的火光中泛着冷峻的光泽。
七八条如车头般粗的铁链从不同方向伸向棺材,将它竖直固定悬于半空。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倒仗之法。
所谓倒仗,即是在选定的风水宝地中具体确定安放棺椁的方式,属于堪舆风水学的一环。
不同地方的格局有异,倒杖之法也各有分别。
顺着山势走向来安置棺木的称为“顺杖”。比如以前听考古学老师提过,唐代建陵便是依循武将山的脉络放置灵柩。
与顺杖相对的是“逆杖”。此法并非逆着主脉而立,而是参照墓旁某一道支脉的来势定穴,因而有些古墓里的棺椁斜置,很可能就是用了逆杖。
据说蜀汉后主刘禅的陵墓便是典型的逆杖格局。
倒杖种类繁多,细究起来难以穷尽;单是主流手法就有十二种,堪舆行中称作“十二杖法”。
但无论哪种倒杖,都有一个根本——棺椁必须落于“地”。即便如江西悬棺,也是倚靠崖壁安置,仍算依附于实地。
可眼前这副以铁链悬空固定的棺椁,我从未见过。
不上接山气,下不沾土脉,这般葬法令我隐隐不安。
被沉重铁索捆缚在半空,恍若老电影里那些封印僵尸的悬尸棺。
再加上四周肃立的古代士卒骸骨,更叫我脊背发凉。
早年遭遇尸群围攻的经历已成梦魇,我宁可溺毙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正要转身另寻出路,忽然听见哗哗水响,竟已漫到脚边。
上游冰层融化,暗河水位迅速上涨。
照这速度,不久后我就会被大水冲进主墓室。
若是在水中惊动这些骸骨……
想到这儿,我不寒而栗。
退路已断,不如冒险进入主室寻找生机。
先前同伴的话点醒了我。
这古墓并非普通陵寝,而是一座沉在山体中的八卦阵。墓主如此设计必有深意,再看主室的奇特布置,我确信此地不止是葬人那么简单。
既是八卦阵,必留生门。
我小心绕过军士遗骨,慢慢走向深处的石台。
祖父曾说,墓中机关往往藏在主室——最危险处,恰是生路所在。
年少时我觉得奇怪:陵墓本是安葬死者之处,为何要设逃生通道?仿佛专为有人逃离而建。
后来一位前辈告知,这个构想源自秦始皇。方士徐福曾谏言,长生药需在人死后一段时间方能起效。
于是始皇在陵墓中为自己留了一线复生之机。
可惜徐福东渡未归,始皇最终病逝沙丘,宏愿成空。
最讽刺的是,始皇帝生前为了彰显功业,命人在陵墓中灌注水银,模拟江河湖海,自己的棺椁日夜漂浮其上,犹如生前巡视四方。
后来勘探也证实,骊山一带土壤中重金属含量极高,这也是始皇陵至今难以发掘的原因之一。如此巨量的水银若挥发出来,哪怕皇帝真能复活,恐怕也得当场毙命。
古代帝王多笃信长生,因而许多陵墓中都设有所谓的“逃生通道”,反倒方便了后世盗墓者。
我屏息凝神,一步一顿,艰难地向前移动。
整座地宫呈“天圆地方”之局,放眼望去,满殿尽是列阵而立、身着赤甲的铁衣兵俑。
他们按纵横各六十四的方阵排列,外围兵卒面朝外,其余皆朝向地宫入口。
每列之间空隙极窄,我虽身形偏瘦,穿行其间仍十分吃力。
我始终高举行囊,绷紧身体,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碰到这些尸骸、触发机关。时间一长,身心俱疲。
就在我想停下喘口气时,忽然察觉空中飘浮着些许几不可见的白色绒毛。
似夏日猫狗脱落的细毛,却更为轻盈。
想起祖父曾说,古墓深埋地下,往往滋生各种微生物,有些虽无害,却也不乏致命菌种。
我立刻屏住呼吸。
可就在闭气的那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我的肩。
我浑身一僵,脑中嗡鸣。
此刻我正处在军阵外围两列之间最狭窄的位置,按理这两列兵卒应是背对背而立。
但肩上那只手骨节分明,冰冷坚硬,分明是人的指骨!
我喉头滚动,稍稍偏头,用余光向后瞥去——
一张惨白的脸,和那双细长含笑的眼睛!
正是冰层之下见过的那双眼!
与此同时,肩上的手猛然收紧,刺痛钻心,仿佛指骨已刺入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