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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沾湿了玄色战袍,李昭扶着旗舰栏杆仰头望星。

琼州海峡的风裹着咸腥气扑来,吹得船帆簌簌作响。

他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褪色的桃木符——前世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能“镇星乱”。

此刻银河垂落如练,毕宿五的赤芒却被月亮啃去一角,月轮边缘泛着暗红,像浸了血的玉。

“大帅。”段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航特有的低哑。

这位总揽军机的谋士抱着铜制星盘,甲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子时三刻了,海风转东南,明早怕是要起潮。”

李昭没回头,目光仍锁在毕宿方向:“月犯毕宿,主兵戈不息。”他屈指叩了叩栏杆,“但敌营里有星芒相冲——段先生,你说这是吉是凶?”

段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星盘在掌心转了半圈:“毕宿属金,月为阴水,水克金...怕是有内耗。”他忽然顿住,星盘上的青铜指针微微震颤,“大帅是说,南汉和占城人要闹矛盾?”

“传我命令。”李昭转身时,衣摆扫落一串露水,“各舰加派嘹望手,每两刻换班。再让萧从训带前哨舰队绕雷州半岛走,贴着暗礁区探路——刘崇岳那老狐狸最会设伏,莫要中了他的套。”

段凝应了声“喏”,刚要退下,前甲板突然传来喧哗。

一盏气死风灯摇摇晃晃奔过来,灯影里映出萧从训的脸——甲胄上还滴着海水,发梢结着盐粒,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蹭得发白。

“大帅!”他单膝跪在甲板上,海水从护腕缝隙里淌出来,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敌主力在海峡北口扎营,楼船足有百艘!”他抹了把脸,咸水让眼角泛红,“最阴的是占城人,三十多艘快船混在南汉军里,船帆染成同色,不贴到跟前去根本辨不出!”

李昭的指节在栏杆上敲出轻响。

前世史书中“琼州海战”只写了句“南汉与占城联兵阻王师,焚舟三百”,却没提这其中的机巧。

他抬步走向舱室,羊皮图卷的轴头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闷响。

“展图。”他展开的绢帛上,九道水纹般的线条交织成阵,“水星九曜阵。”李昭的指尖划过中央主阵,“中路是咱们的楼船,装床弩和投石机;左右各三路快舰,挂虚旗,带疑兵;最后两路藏火油船——要让刘崇岳觉得咱们分兵,诱他先动。”

段凝俯身看阵图,眉峰渐展:“虚实相济,敌若攻虚,主阵包抄;敌若击实,虚阵焚其尾...”他忽然抬头,“但占城人擅长火攻,阿鲁曼那家伙最会借风势——”

“所以要等他们先动。”李昭将图卷卷起,绢帛摩擦声像蛇信,“风势由天,人心由我。”

同一时刻,南汉旗舰“镇海”号的雕花舱内,檀香烧得正浓。

刘崇岳捏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建州窑的青瓷在他掌心发出细碎的裂响。

对面的阿鲁曼裹着猩红纱笼,腰间的鳄鱼皮袋里装着占城特产的火油,气味混着檀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将军若再等,李昭的阵就布完了!”阿鲁曼拍案,铜镯撞在檀木桌上叮当作响,“我占城水军夜袭过三佛齐,专破这种龟壳阵——”

“三佛齐?”刘崇岳冷笑,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袖口的金线云纹,“那是海岛上的土人,能跟中原水师比?李昭的楼船吃水两丈,你那火船撞上去,怕是先烧了自己。”他扯松领口的珍珠扣,目光像刀尖,“你不过是占城王派来的棋子,真当自己能指挥本王的军队?”

阿鲁曼的古铜色脖颈涨得通红。

他突然起身,腰间的短刀“唰”地出鞘三寸,刀光映得舱内烛火忽明忽暗:“你敢轻视占城的火焰?等我的火船烧穿李昭的旗舰,你跪着求我都来不及!”

刘崇岳没动,只斜眼瞥向舱外。

值夜的南汉士兵正提着灯笼巡逻,影子在窗纸上晃成一片。

他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桌案上的南海明珠:“好,明日卯时三刻,你带占城船先攻左路——若破了阵,本王分你一半缴获;若败了...”他的拇指划过珍珠表面,“占城的海,可容不下逃兵。”

阿鲁曼瞪着他,短刀“咔”地收回鞘中。

他转身时,纱笼扫翻了茶盏,热茶水泼在刘崇岳绣着蟒纹的鞋面上。

南汉宗室的目光沉了沉,盯着那片水渍,像在看什么将死的东西。

黎明时分的琼州海峡蒙着层薄雾。

李昭站在主舰的望楼高台上,玄色披风被海风鼓起,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随着他手中令旗一展,九路战船如星斗般散开——中路楼船竖起三层牛皮盾,左右快舰挂起青、赤两色战旗,最后两路的船篷下,油布盖着的木桶正渗出暗红的液体。

“报——敌舰动了!”了望手的嘶吼穿透晨雾。

李昭眯起眼,就见北口水域翻起白浪,三十多艘挂着椰叶纹旗的战船破浪而来,船首的青铜兽首张着嘴,喷出的不是水,是刺鼻的火油味。

“阿鲁曼沉不住气了。”段凝在他身侧低语,手指扣紧腰间的算筹。

李昭没说话,他能感觉到风正从东南方来,吹得后颈的碎发乱翘——这风,比昨夜更急了。

“放!”他突然挥下令旗。

最后两路战船的油布“唰”地掀开,露出装满火油的陶罐。

船工们用长杆一推,这些“火船”便顺着风势,像一群红眼睛的狼,朝着占城舰队撞去。

阿鲁曼在船头看到这一幕时,瞳孔剧烈收缩。

他狂吼着让水手转舵,可占城船本就冲得太急,船桨划水的声音被海风撕得粉碎。

第一艘火船撞上敌舰的刹那,火星从陶罐裂缝里窜出来,“轰”地炸开一片火海。

火焰顺着船帆往上爬,将椰叶纹旗烧成黑蝴蝶,又顺着缆绳跳到邻船,眨眼间就连成了一条火链。

“撤!快撤——”阿鲁曼的身音被火势吞没。

他抓着船舷想跳海,可海水已经被火油引燃,海面腾起半人高的火苗。

南汉的楼船却还在北口吃水不动,刘崇岳立在船头,手中的象牙算盘拨得噼啪响,像是在算什么账。

李昭望着那片火海,睫毛被热气熏得发卷。

他正要下令追击,眼角忽然扫到一抹异色——一艘占城船在火中倾斜,船尾的水手突然翻身跃入海中。

晨雾里看不太清,只隐约见他腰间系着块玉牌,在浪里闪了一下,就被雾气吞没了。

“大帅,左路快舰已包抄敌后路!”萧从训的声音从旗语传来。

李昭收回视线,刚要说话,段凝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谋士的指尖沾着湿冷的海水,指向船舷下方——那里漂着块碎木,木头上卡着半截玉牌,刻着占城王室的图腾,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

“大帅,”段凝的声音轻得像风,“这玉牌...像是阿鲁曼的私印。”

李昭低头望去,晨雾正漫过船舷,将那截玉牌一点点卷入海底。

他的手指按在栏杆上,能感觉到船身随着海浪轻晃,像极了前世史书中那些被遗漏的细节——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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