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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大捷后第三日,寿州王府后苑的桂树刚染了秋意,李昭正伏在案前核对江淮粮册,笔尖悬在和州秋粮一栏迟迟未落。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石板上溅起零星血珠——暗桩头目阿三掀帘而入时,腰间铜铃撞得叮当响,左袖浸透暗红,指节还攥着半片染血的绢帛。

大王!阿三单膝跪地,额角汗混着血往下淌,扬州急报。

李昭放下狼毫,目光扫过阿三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暗桩出任务从无轻伤,这伤至少挨了三刀。

他起身绕过案几,屈指叩了叩阿三腕间的脉门:

扬州城,阿三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个浸血的竹筒,三个刺史使者。

庐州的王承宗、滁州的吴通、和州的周元吉,伪装成盐商,昨日半夜进了吴越驻寿州驿馆。竹筒在他掌心发颤,属下混进驿馆,听见他们跟钱镠的人说...说要献城。

李昭的指节在阿三肩头一紧。

前世他写《杨行密传》时,曾在野史里见过这三人——杨行密起家时的旧部,后来因军功封了刺史,却在杨渥继位后暗中投靠吴越,导致扬州城防出现破绽。

原以为要到乾宁四年才会露马脚,如今竟提前了两年。

去请徐留守和郭军师。他松开手,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阿三,你先去医馆,让孙先生用最好的金疮药。

阿三被亲兵扶出去时,李昭盯着案头那半页粮册,墨迹在二字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窗外忽有北风卷着桂香扑进来,他想起前世扬州城破那日,百姓挤在护城河上的浮桥,被吴越军的箭雨成片射落——这一世,他绝不让历史重演。

徐温来得最快。

这位留守总管发间还沾着晨露,腰间的虎符撞在佩刀上,脚步带起一阵风:大王。

郭崇韬随后而至,青衫下摆沾着墨渍,显然是从书斋直接赶过来的,手里还攥着半卷《孙子兵法》:阿三的伤我看过了,是淬毒的柳叶刀,钱镠的暗卫手法。

李昭将竹筒里的密信推过去。

徐温展开时,眉峰陡然一挑:庐、滁、和三州刺史?

他们上个月还递了秋粮供奉的折子。

折子是真的,心思是假的。李昭走到窗边,望着西墙那株百年银杏,钱镠怕咱们拿下太湖后顺势攻杭州,所以想在扬州捅刀子。他转身时,目光像淬了冰,郭军师,调鹰眼营。

今夜子时,驿馆围人。

郭崇韬抚掌一笑:正合我意。

这三个使者白天扮成盐商,晚上才跟吴越人碰头,驿馆后巷有个狗洞,是他们传信的路。他从袖中摸出张地图,指腹点在驿馆丙字房属下已盯着他们三日了。

子时三刻,寿州驿馆外。

更夫敲过三更鼓,丙字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灯火。

鹰眼营的暗卫像夜猫子般伏在瓦上,李昭立在巷口老槐树下,玄色锦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动手。他轻声道。

没有金戈撞击,没有喊杀声。

两扇木窗地被撞开,三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入,接着是瓷器碎裂声、重物倒地声。

不过半盏茶工夫,三个被黑布蒙头的人被押了出来,其中一个挣扎时踢翻了灯笼,火光映出他腰间的刺史牙牌——庐州王承宗。

李昭扯下蒙头布。

王承宗的脸在火光里扭曲,额角撞出个血包,看见李昭时突然跪伏在地:大王明鉴!

小人是被胁迫的!

吴越的人拿小人妻儿的性命...啊!

郭崇韬的剑尖挑起他下巴:胁迫?

那这是什么?他甩来个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吴越的密诏、钱镠的金印,还有三封写着献城日期的血书。

王承宗的嘴张成o型,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

李昭蹲下身,指尖划过那方金印:钱镠的镇海东节度使印,比杨行密的还新。他直起腰,带下去,我要亲自审。

审房设在王府地牢。

李昭坐在案前,烛火在他眼底跳动。

中间跪着的是和州刺史周元吉,此刻浑身筛糠,连裤裆都湿了一片。

李昭只吐了个字。

小的...小的只是想多要些粮种!周元吉磕头如捣蒜,吴越的人说,只要献了和州城,就给十万石粮...不,不,是钱镠的使者说,杨渥那小子不成器,淮南早晚要乱,跟着钱王才有活路...

杨渥?李昭的手指在案上一叩。

周元吉猛地抬头,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喉结动了动:小的...小的听吴越人提过,说杨渥带了三千牙兵进扬州,要夺他弟弟的位...啊!

郭崇韬的鞭子地抽在他脚边:还有谁?朱瑾?张训?

周元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道:是朱将军!

上个月他派亲兵给滁州吴刺史送了信,说淮南王再厉害,也是外姓,杨公有子,咱们得早做打算...

李昭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前世朱瑾确实是杨行密麾下猛将,却因杨渥猜忌最终自刎,没想到这一世竟提前勾连吴越。

他起身时,茶盏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封锁扬州至杭州的所有水道、旱路,一个信鸽都不许飞出去。

徐温抱拳道:末将这就调三千水军守长江,再派五百骑兵巡旱路。

还有。李昭望着地牢外的月光,三州使者即刻处斩,家眷流放岭南。

郭崇韬挑眉:大王,流放...是不是太轻了?

李昭转身时,眼里有寒芒闪烁,杀他们是立威,流放家眷是让扬州诸将明白——我李昭要的是人心,不是血债。

但若有人敢学他们...他的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密诏,这密诏上的每一个名字,我都会记在账上。

第二日卯时,三颗人头被悬在寿州城门。

李昭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有白发老丈颤巍巍跪下,哭道:淮南王替咱们除了蛀虫!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惊得城鸦扑棱棱乱飞。

把供词抄二十份,送扬州各军。李昭对徐温道,再派个能说会道的,去扬州跟朱瑾、张训说——本王念他们是杨公旧部,既往不咎,但再有二心...他顿了顿,扬州的城墙,比寿州的高,但本王的刀,比城墙的砖硬。

午后,吴越使者被请进王府。

李昭将装着首级的木匣推过去,匣盖地打开,使者的脸瞬间煞白。

替本王带句话给钱王。李昭的声音像浸了霜,他若想和,就把跟楚、闽的盟书烧了;若想战...他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案上划出半寸深的痕,本王的三十万大军,比他的战船快。

使者抱着木匣退下时,衣襟已被冷汗浸透。

李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钱镠保境安民的美誉——可惜这一世,吴越的刀,该收进鞘里了。

暮色漫上城墙时,李昭正准备去长江防线巡视。

阿三又匆匆赶来,这次他的伤已裹了新纱,手里攥着封蜡印未拆的密信。

大王,他喘着气,江西急报。

李昭拆开信,烛火在二字上晃了晃。

前世周本是杨行密麾下第一猛将,以忠义着称,此刻却在信里写着江西节度使周本,奉唐昭宗密诏,起兵收江西诸州——唐昭宗?

李昭冷笑,那糊涂皇帝的密诏,怕是钱镠伪造的。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雾,忽然笑了。

前世他总写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可此刻他分明听见,车轮的方向,正碾过他的掌心。

而这一次,他要攥紧缰绳。

备马。他对徐温道,去长江。

马蹄声踏碎夜色时,阿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大王,周本的兵,已经到洪州了。

李昭勒住马,望着东南方的星空。

那里有颗将星正亮得刺眼,比三日前更靠近寿州——周本,这名字,该在史书里写新的注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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