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海域的硝烟彻底散去。
海面恢复了往日的深蓝。
只有零星漂浮的焦黑木屑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还在提醒着人们那场惊心动魄的海上猎杀。
望安岛舰队押解着那艘巨大的战利品——受损严重但仍显巍峨的荷兰“七省”级战列舰,缓缓驶入港湾。
桅杆上飘扬的望安岛旗帜迎着海风猎猎作响。
码头上早已人声鼎沸。
翘首以盼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声。
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胜利的喜悦如同烈酒,瞬间醉倒了整个岛屿。
每一个参与此战的船员和战士,都成了人们围拢赞美的英雄。
陈启明站在“镇海号”的舰桥上。
望着这片由他们一手建立、如今沉浸在前所未有狂热中的家园。
心中涌起的,除了胜利的欣慰,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此战虽胜,却也是惨胜,更是险胜。
强大的敌人如同受伤的猛兽,退入丛林舔舐伤口。
下一次反扑必将更加凶猛酷烈。
实力的差距,并未因一场战术胜利而根本扭转。
根基,还是太浅了。
庆功的喧嚣持续了三天。
三日后,陈启明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
会议的气氛热烈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此战大涨我望安岛威风!如今南洋之上,谁人不识我等名号!”
一位新近投靠的小头领兴奋地说道,脸上洋溢着自豪。
“正是!缴获颇丰,尤其是那艘巨舰,拆解下来,可得良材无数!”
另一人附和道。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沉浸在胜利的荣光中。
陈启明轻轻敲了敲桌面。
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此战之功,在于将士用命,技术得力。”
他先是肯定了胜利,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
“然,此战之险,诸位可曾细思?”
他走到悬挂的简陋海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望安岛的位置。
“荷兰人退去,非因其力竭,而是因其不备,因其骄横!”
“其远东势力根深蒂固,巴达维亚巢穴坚不可摧,可调之战舰、兵员数倍于我!”
“经此一败,彼等必视为奇耻大辱,下次再来,恐非区区数舰,而是倾巢而出之雷霆一击!”
“届时,我等凭借区区一岛之地,数百可战之兵,数艘新锐却寡少之战舰,能否再如今日般侥幸?”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冷水泼下。
让在场一些被胜利冲昏头脑的人瞬间清醒,后背渗出冷汗。
“更何况,”陈启明的声音愈发沉重。
“岛上的存粮,经此役消耗及新增人口,仅能维持两月。”
“打造兵器、维修战舰所需之铁料、焦炭,库存亦已见底。”
“蒸汽机日夜轰鸣,吞嚼资源更巨。”
“若无稳定之外部输入与内部产出,不需荷兰人来攻,我等便要困死孤岛!”
资源!人口!战略纵深!
这三个最现实、最残酷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胜利的泡沫被戳破,露出了底下冰冷的生存基石问题。
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首领所言极是。”司徒文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等虽暂退强敌,然根基浮浅,恰如无根之木,经不起大风大浪。”
“当下第一要务,非是庆祝,乃是‘深根固柢’!”
“如何深根?如何固柢?”雷震沉声问道,眉头紧锁。
陈启明目光锐利,指向海图上方才激战的海域,继而划了一个更大的圈。
“其一,消化战果,化敌资为己用。”
“那艘俘获的敌舰,交由顾青先生,率最好工匠,不急于拆解,而要细细研究其设计精华。”
“尤其是其重炮结构与船体承力之法,融会贯通,用于强化我‘镇海级’后续战舰!”
“其二,主动出击,以攻代守,拓展生存空间!”
“雷震、阿彪,由你二人带队,以‘镇海’、‘怒涛’、‘破浪’三舰为核心,辅以快艇。”
“扫清望安岛周边三日航程内所有敌对势力巢穴!”
“无论是残留的‘影海众’,还是不服管束的海盗,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将这些岛屿连成一片,构建外围屏障,扩大我战略纵深!”
“其三,开源节流,广积粮械。”
“齐长老,烦请您组织精干人手,扩大勘探范围,寻找新的、易于开采的煤矿、铁矿。”
“同时,派出可靠商队,携带我们的精工产品(非核心军械),主动与那些表示友善的土邦、商站进行贸易。”
“换取粮食、硝石、硫磺等战略物资。”
“其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陈启明看向司徒文。
“吸纳流散,汇聚人心。”
“司徒先生,请您草拟一份‘招贤令’,言明我望安岛海纳百川之志。”
“凡精通工匠、航海、医道、农事、乃至识文断字者,无论中原流民、海上遗珠,抑或有意归附之土人。”
“只要遵守岛规,皆可来投,我望安岛必以诚相待,赐予安身立命之所!”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
不再是战术层面的见招拆招,而是立足于长远发展的战略布局。
从被动防御,转向主动经营与扩张。
会议的焦点,从一场战斗的胜负,转向了根基的夯实。
望安岛这艘刚刚经历风浪的航船,调整方向,开始了更深层次的蜕变。
命令下达,整个岛屿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但这次的“忙”,与战前的紧张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播种与建设的踏实感。
船厂区,顾青带着工匠们围着那艘巨大的荷兰战利品。
如同解剖一头巨兽,测量、绘图、分析,眼中闪烁着汲取新知的光芒。
雷震和阿彪率领着经过休整补充的舰队,再次扬帆出海。
这一次,他们是猎手,开始系统地清理周边的威胁,将影响力辐射向更远的海域。
齐长老派出的勘探队深入岛屿内陆和周边无人礁盘。
寻找着大自然隐藏的宝藏。
司徒文起草的“招贤令”通过往来的商船悄悄散发出去。
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等待着涟漪扩散。
陈启明则常常站在新建的最高了望塔上。
目光不再局限于脚下的岛屿。
而是望向西北方那片广阔而动荡的大陆。
望向更遥远的、充满未知的深蓝。
根基,需要一点点挖掘,一筐筐泥土垒实。
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
但在那最终的风暴来临之前。
他必须让望安岛这棵幼苗,长出足以抗击狂风暴雨的深根和强枝。
海风拂过,带来远方海鸟的鸣叫和新垦土地的气息。
深根固柢,是为了更好的枝繁叶茂。
这条路,漫长,却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