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玲正把刚蒸好的馒头码进竹筐,蒸腾的热气裹着麦香漫了半间屋。
平安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亮,木柴噼啪的声响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昨天孙刚来咱家,我总觉得不对劲。”秀玲用抹布擦着案板,“你没感觉他道歉的时候嘴跟抹了蜜似的,但是临走时我看他那眼神却让人发怵。”
平安往灶膛里塞了根粗柴,火星子溅出来又迅速灭了:“管他呢,有老刘哥和虎子哥在,他不敢胡来。再说咱做生意凭良心,卫生、食材都挑着好的来,不怕人找茬。”
话刚落音,院门外突然传来皮鞋踩在碎石子上的脆响,紧接着是粗暴的砸门声。“开门!工商所检查!”
秀玲手一抖,抹布掉在案板上。平安猛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去看看。”
门刚拉开条缝,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就挤了进来,胸前的工作证晃得人眼晕。为首的瘦高个掏出个小本子,下巴抬得老高:“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都拿出来。”
秀玲连忙往里屋跑,平安拦在两人身前:“同志,我们手续都齐的.....”平安还没说完,却被瘦高个推了个趔趄。
这瘦高个听平安这么一说有点懵了,王副所长来之前不是说这种家庭饭店啥手续都不会有吗?怎么这平安饭店啥都不缺?可领导特意“安排”的事,他不得不办。
“少废话!厨房在哪?”另一个矮胖的男人已经径直冲向厨房,皮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把掀开盖着菜盆的纱布,捏起根青菜叶对着光看,又弯腰往灶台底下瞅,手指在油腻的瓷砖上划了道印子。
“灶台油污超标,食材随意堆放。”瘦高个在本子上唰唰写着,笔尖戳得纸页发颤,“卫生不达标,涉嫌违法经营。”
秀玲举着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跑出来,脸都白了:“同志,我们啥手续都齐全,这开饭店的厨房哪个能没有油?……”
“是你执法还是我执法?”瘦高个把本子一合,从包里掏出张粉色单子递过来,“停业整顿通知书,签字吧。三天内整改不好,这店就别想开了。”
平安接过单子,看着厨房里翻得乱七八糟的菜筐,地上被踩烂的西红柿,突然明白过来,这哪是例行检查,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我们哪儿不合格?”秀玲的声音忽然提高,“什么手续都有,卫生天天打扫,食材都是当天从菜市场进的,怎么就违法了?”
矮胖男人冷笑一声,从墙角抄起半袋面粉:“这面粉生产日期模糊,万一是过期的,吃坏了人你负得起责?”
“那是昨天刚开封的,袋子磨破了才看不清,我可以去粮油店找老板作证!”
“作证?”瘦高个把笔往她面前一递,“现在签不签字?不签我们就把东西都拉回所里化验,到时候查出问题,可不是停业这么简单了。”
秀玲看着平安紧抿的嘴唇,又看了看单子上“停业整顿”四个刺眼的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她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刁难,就算辩解得再多也没用。
如果让他们把食材带回所里“化验”,那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宁愿签字也不能让他们把东西带走。
“我签。”她接过笔,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黑团。
两个制服男人收了单子,临走时故意撞了下门框,发出“哐当”一声响。
“是孙刚,肯定是他找的人。”平安顺手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就往外走。
秀玲赶忙在后面追:“你别犯浑了行不行?你这时候去找他,还拿着刀,他指不定又找关系给你定个什么罪,到时候把你抓进去关几天你能说啥?”
“赶紧回去,这事咱们一定要考虑清楚,要不真的就上了他的当了,一步错步步错。”
灶膛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厨房渐渐冷下来,只有屋檐下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嘲笑这突如其来的狼狈。
孙刚坐在迎客来的柜台后,指尖敲着计算器,眼睛却瞟着窗外。伙计小张端着杯茶进来,压低声音:“刚哥,工商所的人去过平安饭店了,听说给贴了停业通知。”
孙刚猛地直起身,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知道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像开了朵花。
昨天从舅舅那儿回来,他就一直憋着劲,这会儿总算舒了口气。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舅舅王副所长。
“刚子,”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你那事我安排人去办了,以后别再给我捅娄子了。”
孙刚连忙道:“我知道了舅,这次如果不是老刘他们出面,我自己就能摆平,也不会麻烦你了。”
“对了,舅,我有个朋友在贵州做生意,我托他给你弄了几瓶茅台,还是珍藏版的,到时候我给您亲自送家去。”
王副所长听到孙刚这样说,刚才的不耐烦劲一下全无。
他顿了顿,“三天后我让他们去复查,到时候再找几个能挑刺的地方,再让他们停业一周。多折腾几次,他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挂了电话,孙刚心里有点发虚。他原本想让平安饭店彻底关门,现在看来,舅舅只是让听着整顿,看来也是有后顾之忧。
可就算只停业几次,对秀玲这种生意正火的饭店来说,影响也是致命的。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咕咚一口灌下去。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烫,却压不住心里的那点不安。
他想起虎子哥砸店时的眼神,又想起老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孙刚看着空荡荡的大堂,突然觉得这地方有点冷清。自从平安饭店开起来,他这儿的客人就少了一半。
刚才还有的一丝担忧,这下彻底没了。
“必须让他们彻底垮掉。”他攥紧手里的酒杯,“不然我这迎客来,迟早得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