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晚她递过来药片时那双关切清澈的眼睛,
想起她催促他休息时那难得的强硬,
再对比眼前这副狼狈却倔强、明显是被人刁难后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这里用功的模样……
他心里那处昨天因她喂药而泛起涟漪的地方,似乎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愤怒和……心疼的情绪,极淡却清晰地掠过心头。
他周围从不缺少聪明努力的人,包括他自己。
但像她这样,明明身处泥泞、承受着巨大压力和不公,
却还在用最笨拙最艰难的方式默默挣扎、不肯放弃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这种韧性,和她时不时暴露出的“笨拙”以及偶尔灵光一现的“天才”,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又引人探究的特质。
“遇到难题了?”
他移开目光,语气尽量平淡,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顺便指点。
苏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没有追问她为何在此,反而问起功课。
她连忙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指着卷子上一道她琢磨了半夜还是不太懂的题:
“这里……关于特征向量的几何意义,我好像总是理解偏差……”
陈知行拿起笔,目光落在题目上,开始讲解。
他的思路依旧清晰严谨,但不同于昨晚那种“多方法攻克难题”的挑战模式!
今天的讲解更加细致,更加注重基础概念的通透理解,甚至会刻意放慢速度,观察她的反应。
苏想听得极其专注。
或许是因为一夜的冷静和独自思考,也或许是因为陈知行今天格外“体贴”的讲解方式。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比昨晚好用了不少,能跟上他的节奏了!
当苏想再次卡在一个知识点上时,他没有立刻换方法,而是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让她理解。
“你的思维模式,和常人不太一样。”他忽然开口,
苏想的心猛地一紧,以为他终于要质疑她的“天才”人设了。
却听他继续道:“或许可以试试逆向推导。”
“先告诉你结论和它最美妙的应用,再反推它为什么成立,就像拆解一个精密的机械玩具,看清每一个齿轮如何咬合。”
他说着,真的换了一种全新的、近乎“炫技”般的方式!
从一道极其复杂的综合题入手,一步步反推回最基础的定义,将整个知识体系像画卷一样在她面前展开。
这种教法,前所未有,甚至有些颠覆性!
这需要教授者对知识有着极其深刻和融会贯通的理解。
苏想听得目瞪口呆,但奇异的是,这种“先见森林,再见树木”的方式,竟然莫名地契合了她某种混乱的、依靠姐姐零散灌输而形成的思维模式!
一些之前如同乱麻般堵塞的思路,竟然真的开始松动、贯通!
她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专注和豁然开朗所取代,甚至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提出了一些虽然稚嫩却切中要害的问题。
陈知行看着她的变化,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
他第一次在教学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种挑战之外的……乐趣。一种将混乱的毛线团重新理顺、将蒙尘的明珠逐渐擦拭干净的成就感。
这个“苏想”,比他想象中更有趣。笨得惊人,却也偶尔会有一种奇特的、直指核心的敏锐。
晨光熹微中,安静的自习室里只有他清淡平稳的讲解声和她的偶尔提问。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氛围。
他讲完一道题,她会下意识地递过草稿纸;
她偶尔因为理解而眼睛微亮时,他会几不可查地停顿一下;
她的发丝偶尔会拂过他的手背,带来极其细微的痒意。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直到早课的预备铃声远远传来,两人才惊觉时间流逝。
“谢谢陈同学!”
苏想再次道谢,这次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
经过他的讲解,她感觉堵塞的思路畅通了不少。
“嗯。”
陈知行站起身,目光在她依旧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
“下次小测前,可以提前问我。”
说完,他率先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冷清,但耳根处似乎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红。
苏想抱着书本,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
苏想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回宿舍。
这个时间点,宿管阿姨已经起床,宿舍楼门大开,进出的人多了起来。
她走到302门口,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孙薇薇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头,赵小红和李梅在收拾书包准备去上课。
看到苏想进来,孙薇薇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哟,状元夜不归宿,这是去哪儿用功了?还是……有别的约会啊?”
语气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赵小红和李梅交换了一个眼神,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打量和一丝嫌弃。
昨晚她们默认了孙薇薇锁门的行为,此刻多少有些心虚和尴尬。
苏想的脚步顿在原地,手指微微收紧。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像鸵鸟一样低下头,默默忍受,然后躲到自己的角落。
但此刻,昨夜冰冷的自习室、陈知行清晨的辅导、还有胸口那股尚未消散的暖意,让她心底生出了一丝罕见的勇气。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镜子里的孙薇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
“我去哪里,不需要向你汇报。至于用功,”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们桌上可能还没翻开的课本,“确实比把时间花在锁门和说闲话上有用得多。”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孙薇薇梳头的动作僵住了,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像是第一次认识苏想一样瞪着她。
赵小红和李梅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个平时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苏想,竟然会顶嘴?还会讽刺人?
孙薇薇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
“苏想你什么意思?!你夜不归宿还有理了?谁知道你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干什么了?”
苏想打断她,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孙薇薇莫名心慌的力度,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造谣。北大校规里,对造谣中伤同学是什么处分,需要我提醒你吗?”
她这话一出,孙薇薇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她当然只是逞口舌之快,哪里真有什么证据。
“你……你少吓唬人!”
孙薇薇色厉内荏地喊道,但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是不是吓唬人,你大可以试试!”
苏想不再看她,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书本,开始整理东西。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力量。
孙薇薇气得胸口起伏,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能狠狠瞪了苏想的背影一眼,摔门而出。
赵小红和李梅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话,默默收拾东西离开了宿舍。
宿舍里只剩下苏想一个人。
她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手心微微出汗,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刚才其实很害怕,但她知道,一味地忍让只会让欺凌变本加厉。
陈知行的维护和帮助给了她一丝底气,而姐姐的命运,更让她意识到,她必须学会自己站起来,哪怕只是虚张声势。
她拿起课本,目光落在窗外。
未名湖的方向,朝阳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