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接了。”
林旬平静吐出的三个字,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死寂的厂区瞬间引爆!
赵富贵、陈浩等人脸色煞白,完了!这根本不是考验,是谋杀!
连提出赌约的牛振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浓重的错愕,他本以为这只是逼退对方的恫吓之词,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疯狂至此!
然而,林旬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思维再次宕机。
“不过,在给‘心脏’做手术之前,我需要先唤醒它的‘神经’和‘肌肉’。”
林旬的目光没有看那个致命的锅炉,反而转向了主生产车间那台蒙尘的庞大机器,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修锅炉是玩命的精细活,我需要帮手,一群真正懂这家工厂,并且能将后背交给我的帮手,我不想带着一群随时可能在背后捅我刀子的人,去拆一颗炸弹。”
他环视一圈那些充满敌意的老工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给我一个小时,一台你们认为最不可能修好的机器。”林旬的手,遥遥指向车间深处那台巨大的环锭纺纱机,“如果我能在一个小时内,找出它的病根,并给出能让你们所有人都信服的解决方案,那接下来,你们的命,暂时归我调遣。如果我做不到,我现在就带人滚蛋,这厂子我一个螺丝钉都不碰!”
这,才是林旬真正的第一步棋!
他要的不是赌赢一个不可能的任务,而是要用绝对的技术实力,彻底征服这群骄傲又绝望的老师傅,将他们变成自己修复锅炉的最强战力!
牛振华死死盯着林旬,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几秒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活过来?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牛大力对林旬的新赌约嗤之以鼻,唾沫星子横飞,“那台纺纱机,省里的专家都判了死刑了,你还想让它活过来?”
他身后的一个老师傅,拄着一根铁管,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嘶哑:“小伙子,你走吧,这厂子,已经死了,我们……我们只是给它守坟的人。”
话语里,是透到骨子里的绝望。
林旬的目光越过牛大力,落在那位老师傅身上。
“老师傅,您以前是开精梳机的吧?”
老师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您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有被纱线长期摩擦留下的深痕,而且您走路的时候,左腿习惯性先发力,这是常年踩精梳机踏板留下的职业习惯。”林旬平静地解释。
他又转向另一个拿着扳手的老头。
“您是机修车间的吧?我闻到您袖口上有机油和煤油混合的味道,而且是长城牌的46号抗磨液压油,这种油,只有老式的国产机床才用。”
几个老工人脸上的敌意,不自觉地消散了些,换上了一抹惊疑。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像那些油头粉面的开发商,他懂行!
林旬没有停下,他走到车间中央,那里停着那台老式的环锭纺纱机,也是整个纺织厂曾经的“功臣”。
“这台‘经纬纺机’,型号是A513,七十年代末的产品,当年可是咱们国家的骄傲,能进红旗厂开这台机器的,都是全厂的技术尖子。”
他轻轻抚摸着机器冰冷的铁壳,像是在抚摸一位久违的老友。
“可惜啊,它的主罗拉轴承磨损严重,锭子也大多偏心,开起来噪音比拖拉机还大,纺出来的纱,粗细不均,全是疵点,对不对?”
他回头看着那群老工人。
牛大力愣住了,他身后的老工人们更是面面相觑。
林旬说的,分毫不差!
这台机器,就是红旗厂由盛转衰的标志,当年为了修它,厂里请了无数专家,花了无数钱,最后还是没弄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功臣变成废铁。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首的那个老师傅,声音有些发抖。
“我叫林旬,是个工程师。”
林旬拍了拍机器,“我今天来,不谈拆迁,不谈补偿,我就问一句,这台机器,你们想不想让它再转起来?”
“转起来?”牛大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林工,别说大话了!省里的专家都判了死刑的东西,你还能让它起死回生?”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旬转向张师傅和侯建设。
“张师傅,老侯,把工具拿过来。”
“林工,这……”张师傅有些犹豫。
“拿过来。”林旬的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工具箱打开。
林旬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他卷起袖子,拿起扳手和听诊器,直接钻进了机器底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些老工人,包括牛大力,都下意识地围了过来,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车间里,只剩下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和林旬偶尔发出的指令。
“陈浩,记录数据,主轴径向跳动0.25毫米。”
“老侯,把这个齿轮箱打开,三号齿轮有崩角。”
“张师傅,帮我把这根传动杆拆下来,我要看看里面的花键。”
他不像在修理,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在给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做一场精细的外科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小时后,林旬从机器底下钻了出来,满身油污,额头上全是汗。
他手里拿着一张画满了草图的纸。
“问题找到了。”他把图纸铺在地上,“主罗拉的轴承座,在铸造的时候就有砂眼,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用了十年,应力集中,导致了细微的形变,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形变,导致整个传动系统都不在一条直线上,磨损是连锁反应,换多少轴承,换多少齿轮,都是治标不治本。”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方案:“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镗孔,加装一个定制的衬套,校正同轴度,工程量不大,但是对精度要求极高。”
老工人们全都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那张图纸,他们中很多都是老师傅,虽然说不出这么一套套的理论,但图纸上的结构,他们看得懂。
“镗孔……加衬套……”一个机修老师傅喃喃自语,“对啊……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这能行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
牛大力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蹲在地上,专注地讲解着图纸的年轻人,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他看不懂图纸,但他看得懂周围这些老师傅们眼睛里重新燃起的光。
那种光,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林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各位师傅,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台机器,你们比我熟,谁愿意跟我一起,把它修好?”
车间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那个拄着铁管的精梳机老师傅,把手里的铁管“当”的一声扔在地上。
“我干!”
“算我一个!我跟这台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死也想再听它响一回!”那个机修老师傅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
“林工,您吩咐!”
一个个老工人,自发地站到了林旬身后。
他们看林旬的眼神,不再是敌视和怀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希望。
牛大力站在原地,看着众叛亲离的自己,又看看那个被老伙计们簇拥着的林旬,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特别像个傻子。
他咬了咬牙,走到林旬面前,瓮声瓮气地开口。
“林工,这活儿……也算我一个,我……我力气大,能干点粗活。”
林旬看着眼前这群眼神已经彻底变了的老师傅,从怀疑、敌视,变成了狂热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成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油污,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那栋隐藏在阴影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锅炉房,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好了,各位师傅。”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跳。
“热身结束。”
“现在,让我们去把那颗睡了三年的‘心脏’,重新点燃!”
一句话,让刚刚平复下去的热血,再次以十倍、百倍的烈度,在所有老工人的胸中轰然引爆!
他们看向锅炉房的眼神,不再是恐惧和禁忌,而是充满了疯狂的战意与希望!
那个被判了死刑的“棺材”,在今天,或许真的能在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林工手中,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