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角落,翟刃寒虚脱地靠坐在冰冷的墙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方才与萧却那硬碰硬的一击,至少断了两根肋骨,险些伤及肺腑。
冷汗浸湿了他额前散落的黑发,与血迹混在一起,黏在冷白的皮肤上。
翟刃寒无力地抬起眼皮,那双暴露在外的异色瞳因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冷静,看向不远处的玄珥。
玄珥正单膝跪地,将昏迷不醒的黎白鸢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他周身灵力流转,柔和的光芒笼罩着黎白鸢,试图为他治疗。
玄珥自己身上倒是没什么明显外伤,显然那些掳走他的药人,并未能对他造成实质威胁,反而被他迅速解决。
并利用擅长的空间法术,在偌大的宫殿中疯狂搜寻黎白鸢的踪迹。
白渊在幻境破碎前,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玄珥那独特的空间波动,这才拉着翟刃寒拼死向那个方向突围。
千钧一发之际,玄珥撕裂空间将他们拽入,若是晚上一秒,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玄珥正不惜耗费大量法力为黎白鸢疗伤,但那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并未有丝毫舒缓,人依旧深陷昏迷。
玄珥脸上写满了焦灼,他能感觉到搜寻的士兵气息正在快速接近。
“不行……得先离开。” 玄珥低声自语,不得不中断了治疗。
他利落地将浑身染血的黎白鸢打横抱起。白渊那一头银发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黏连在脸颊和颈侧,脑袋无力地靠在玄珥的锁骨处,呼吸微弱。
浓郁刺鼻的血腥味钻入玄珥的鼻腔,让他的心狠狠一揪,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仿佛怕失去最后的温暖。
他用意念驱动空间法术,一个扭曲的、闪烁着银光的入口在他身旁缓缓成型。
刚准备踏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墙边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翟刃寒的状况显然也很糟糕。
他正以剑拄地,试图凭借这点支撑站起身,动作因牵动伤口而显得异常艰难迟缓。
没有了斗笠和面罩的遮挡,那张年轻却布满冷峻与风霜的脸完全暴露,让看惯了他包裹严实模样的玄珥感到几分不习惯。
虽然翟刃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和略显急促的呼吸中,玄珥能看出他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玄珥眉头紧蹙,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喊了一句:“喂……你,还好吗?”
翟刃寒闻声,动作顿了一下,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平静到近乎淡漠的三个字:“我没事。”
玄珥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嘲讽他“都这样了还逞强”,但感知到敌人越来越近的气息,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时间不等人。他转头示意那个不稳定的空间入口,语气急促了些:“先离开这再说!”
玄珥抱着黎白鸢,率先迈入那银光流转的入口。
翟刃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拄着剑,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跟了进去。
空间转换带来的轻微眩晕感过后,三人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看起来是一间极其豪华的卧室,柔软的地毯,雕刻精美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奢靡的异香,目前空无一人。
玄珥立刻警惕地探查四周,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黎白鸢安置在房间中央,那张铺着暗色丝绒的大床上。
白渊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脸色苍白如纸,血迹在他紫色的衣袍上晕开大片暗红,看得玄珥心头阵阵发紧。
他转过身,看向跟进来的翟刃寒。
对方已经找了个靠墙的软椅坐下,正微微喘息着调整呼吸。
玄珥有些不自然地靠近几步,打破了沉默:“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我试过了,还没找到这座古怪宫殿的出口。被他们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昏迷的黎白鸢,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现在主人这个样子……我们得保护好他。”
翟刃寒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似乎在积攒力气。
他没有看玄珥,也没有回应,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和依旧按在剑柄上的手,显示着他并未放松警惕。
若是几天前,玄珥早就被他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气得跳脚了。
但经历了方才的生死危机,玄珥似乎也习惯了些许,只是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抱着胳膊,用一种“勉为其难”的口吻说道:
“可你现在身受重伤,我真担心到时候你会拖我后腿。”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所以……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势吧。”
翟刃寒终于睁开了眼睛,异色瞳淡淡地瞥向他。
还没等翟刃寒说出拒绝或接受的话,玄珥已经自顾自地蹲下身,手中泛起柔和的治愈灵光,覆向翟刃寒肋骨断裂和伤口最重的地方。
翟刃寒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终究没有推开。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逞强只会成为累赘。
他沉默地接受了这份带着别扭的好意,任由那带着暖意的灵力缓缓渗入伤处,修复着受损的组织,减轻那蚀骨的疼痛。
待到玄珥额角也渗出细汗,收回法术时,翟刃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们……是天界的人?”
玄珥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按理说,凡人通常并不知道天界、魔界这些概念。
但翟刃寒显然不是普通人,他既然问了,心里恐怕早已有了答案。
玄珥犹豫了两秒,还是点了点头。
随即,他脸上又露出那种与有荣焉的神气,压低声音道:“我主人可是天上最尊贵、最厉害的‘九尾仙尊’!”
翟刃寒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这个名号他已听过数次。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为何会来到凡间?”
提到这个,玄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别开视线,挠了挠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这个……说来话长。我原本是天界的死刑犯,是主人救我出来的……我们算是,偷渡到凡间。”
他含糊地带过,总结道,“然后……就莫名其妙发展成这样了。”
翟刃寒一语点破关键:“所以,天界的士兵,也在追杀你?”
玄珥尴尬地点点头,补充道:“他们另一个目的,就是带主人回天界。”
他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异色瞳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是主人绝对不能跟他们回去!天界有人……想害他!”
翟刃寒微微颔首,表示了解,随即说出一个让玄珥震惊的事实,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
“现在,天兵暂时无法追来了。”
玄珥眨眨眼,没反应过来,歪头问道:“为什么?难道连天兵也找不到这里吗?”
翟刃寒摇了摇头,抬手指向房间那扇巨大的、镶嵌着暗色琉璃的窗户,声音冰冷而确定:“不。是因为这里,是魔界。”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充分沉淀,然后才继续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如果天兵踏入此地界线,便等同于向魔界宣战。”
玄珥蓦地瞪大双眼,紫蓝色的异瞳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嘴巴微微张开,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结结巴巴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这里是魔界?!怎么会……我们今早上明明还在那个凡间小镇啊!”
翟刃寒没有再多解释,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
玄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透过那暗色的琉璃,他看到了令人心悸的景象——
窗外并非熟悉的蓝天白云,而是一片仿佛被鲜血浸染过的、永恒昏黄带着暗红的诡异天空。
一轮凄冷、惨白得毫无生气的孤月,如同巨大的眼瞳,高悬于天幕,洒下冰冷而死寂的光辉。
远处,扭曲的、如同枯骨般的黑色枝桠伸向天空,隐约可见造型怪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界建筑轮廓。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翟刃寒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也彻底击碎了玄珥最后的侥幸:
“在我们被卷入这座宫殿的那一刻——就已经身处魔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