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小院。
温暖的屋内与外面的严寒仿佛是两个世界。紫砂壶里的茶汤正沸,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香。四爷半眯着眼,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叩击,听着一段咿咿呀呀的京剧唱片,很是惬意。
阿诚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垂手侍立,而是微微皱着眉头,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和迟疑。
四爷眼皮都没抬,淡淡问道:“厂区那边,清净了?”
他以为蛮牛已经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松碾碎了不服管教的刺头,正等着听一个无聊的结果。
阿诚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四爷,出了点……意外。”
“嗯?”四爷叩击的手指停住了,眼睛睁开一条缝,闪过一丝不悦。他不喜欢意外。
“蛮牛他们……昨晚回大车店的路上,被人伏击了。”
四爷坐直了些身子,脸上那点慵懒彻底消失:“伏击?谁干的?老黑那边反水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厂区里敢动他的人的,除了老黑,他想不出别人。
“不是老黑。”阿诚的声音更低了,“是……是那个陈山河。带着一伙人,用了石灰粉和麻袋……打了闷棍。”
“陈山河?”四爷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就那个厂区小青皮?他还有这胆子?蛮牛是干什么吃的?五个人被一伙土混混打了闷棍?”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轻蔑。蛮牛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打架是一把好手,带去的人也都是老手,怎么可能阴沟里翻船?
阿诚硬着头皮继续汇报:“蛮牛……伤得最重。两条腿都被打断了,肋骨也折了几根,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没醒过来。其他四个人也个个带伤,有两个眼睛被石灰烧了,恐怕……”
四爷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了。
两条腿打断?肋骨骨折?眼睛烧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这是往死里下手!是极其残忍的报复!
而且,动手的对象,是他四爷派去的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如同毒蛇,猛地窜上四爷的心头。他感觉自己脸上像是被人隔空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刚才的轻松惬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暴怒!
他派蛮牛去,是去碾死一只吵人的苍蝇,是去施舍一点“规矩”,是去敲打一下不听话的老黑!不是让他去被一只蚂蚁反过来咬成残废的!
这要是传出去,他四爷的脸往哪儿放?西城那些暗中盯着他的对头会怎么笑话?底下那些靠他吃饭的大小头目又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四爷老了,镇不住场子了?连个厂区的小混混都收拾不了?
“废物!一群废物!”四爷猛地一拍茶几,紫砂壶震得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可怕,“蛮牛这个蠢货!死不足惜!丢人现眼的东西!”
阿诚低着头,不敢接话。
四爷胸口剧烈起伏着,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凶光。他原本根本没把陈山河放在眼里,只当是件随手可以抹去的小事。但现在,这只他随手可以碾死的虫子,不仅蹦跶得欢,还狠狠咬了他一口,让他见了血,丢了大人!
这已经不是在厂区争地盘的小打小闹了。
这是在挑战他四爷的权威!是在打他西城皇帝的脸!
“好……好得很!”四爷气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杀意,“一个不入流的小厂痞,也敢跟我叫板了?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他?”
他看向阿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加派人手。要真正能办事的,脑子清楚的。给我把北林机械厂周边围起来。那个陈山河,还有他身边所有的人,给我揪出来。”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更盛:“我要活的。我要亲自让他知道,动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老黑……”四爷冷哼一声,“告诉他,这事要是再办不利索,他就不用干了。”
“是,四爷!”阿诚心头一凛,知道四爷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连忙躬身应下,快步退出去安排。
屋里,唱片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但四爷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了。
他阴沉着脸,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烫红的手背。
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竟然逼得他不得不再次伸出爪子。
这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一丝被冒犯的羞辱。
陈山河。
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血腥味,刻进了四爷的脑子里。
他原本漫不经心布下的一步闲棋,没想到,竟然点着了一个炸药桶。
而引爆这个炸药桶的代价,必须用血来偿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