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突然出现的纸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林卫东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小心你身边的人。录音带已不安全。”
简简单单十四个剪贴字,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致命的威胁!
身边的人?是谁?阿明?周老板?邓师傅?还是阿明手下那些看似忠心的兄弟?
录音带已不安全?是指阿明藏起来的原件和副本已经暴露?还是指邓师傅私下还复制了更多?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挑拨离间的陷阱?
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翻滚冲撞。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仿佛想从空气中揪出那个放下纸条的无形之手。是周老板吗?他刚才递钱袋时的表情似乎并无异常,但他完全有机会也有动机做这件事——可能是宏图或刘主任逼他传递警告,也可能是他想借刀杀人,搅乱局面。
或者……是那个神秘的纪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可语气完全不像。
又或者,这厂里,甚至阿明身边,早就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巨大的不信任感如同病毒般迅速蔓延,让他看谁都像是潜在的敌人。这种孤立无援、步步惊心的感觉,比面对宏图实业正面的压迫更让人恐惧。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仔细地将纸条重新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衣口袋,然后将那捆钱恢复原状。
无论这张纸条是谁送的,是警告还是陷阱,都说明一点:他之前的判断没错,危机从未远离,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而“录音带”这个他们自以为的王牌,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致命的靶子。
他必须立刻行动。
首先,他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阿明和周老板。纸条上的“身边的人”范围太广,他无法确定具体指谁。
其次,必须确认录音带的安全状况,但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就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警觉。
最后,要设法试探,找出可能的内鬼,或者验证纸条的真伪。
理清思路后,林卫东拿着装钱的牛皮纸袋,面色如常地走出了办公室。他找到正在车间里带着老师傅调试机器的邓师傅。
“邓师傅,周老板送来了前期的一些资金。”林卫东将纸袋递过去,故意略过了“辛苦费”和纸条的部分,“这部分是采购原料的,您比较熟悉行情,先保管着,我们商量着来。剩下的等明哥回来,由他安排。”
他将资金拆开,一部分交给邓师傅,既显得信任,也是分散风险,同时观察邓师傅的反应。
邓师傅受宠若惊,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接过钱,连连点头:“阿南工程师放心!我一定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绝不敢乱花!”他的表情激动而真诚,看不出任何异常。
林卫东点点头,又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邓师傅,您当时录音,用的录音机是什么型号的?磁带还有吗?我就好奇问问,那玩意儿现在可不多见。”
他试图用闲聊的方式,确认录音设备的情况,判断是否存在更多副本流出的可能。
邓师傅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卫东问这个,老实回答:“是一台上海产的‘红灯’牌便携式录音机,花了我大半个月工资呢……磁带……磁带就那一盒,录完我就藏起来了,怕被他们发现,没敢复制第二盒,直到上次才……”他指的是交给阿明的那一盒。
看起来邓师傅不像撒谎。那么,“录音带已不安全”的警告,大概率指的是阿明手中的那些。
林卫东心中稍定,至少源头是干净的。他安抚了邓师傅几句,便借口要去看看其他设备,离开了车间。
接下来,他需要联系阿明,但又不能直接打电话(担心被监听),更不能在电话里说任何敏感信息。他决定等阿明回来。
傍晚时分,阿明开着他那辆破旧的皮卡回来了,车斗里拉着一些便宜的电子元件和旧零件。他风风火火地跳下车,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阿南!看看我搞回来的好东西!妈的,价格砍掉一半!”
林卫东迎上去,帮他搬东西,同时压低声音快速道:“明哥,东西先放一边。周老板下午来了,送了笔钱过来,你那部分在我屋里。另外,有件要紧事,得私下说。”
阿明看到林卫东凝重的神色,笑容收敛了些,点点头:“行!搬完这些东西去你屋说。”
两人很快将零件搬进仓库。林卫东注意到,阿明带来的两个小弟在外面抽烟闲聊,并没有跟进来。这是个好机会。
走进临时隔出的卧室,林卫东关上门,没有立刻拿出纸条,而是先问道:“明哥,录音带,你藏得怎么样?绝对安全吗?”
阿明一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放心!绝对安全!原件在我保险柜里,副本一个埋在我老娘院里的桂花树下,一个放在我情妇那儿,除了我,天王老子都找不到!”他对自己的安排颇为自信。
林卫东的心却沉了下去。阿明这藏匿方式,看似隐蔽,但对于有心人来说,并非无迹可寻。尤其是“情妇”那里,更是巨大的隐患。
他不再犹豫,从内衣口袋掏出那张纸条,递给了阿明,低声道:“这是下午夹在周老板送来的钱里面的。”
阿明疑惑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他瞪大眼睛,反复看了几遍那行剪贴字,额头青筋开始跳动,猛地抬头看向林卫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但这一次,愤怒之外,还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审视!
“操他妈的!”阿明压低声音怒吼,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他妈是谁干的?!周永泉那个王八蛋?他想挑拨离间?!”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他。”林卫东保持冷静,“但纸条的出现,说明我们内部肯定有问题。‘录音带已不安全’,明哥,你确定你放副本的地方,绝对可靠吗?尤其是……你情妇那里?”
最后那句话,林卫东问得很小心,但阿明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恼怒,但随即被更大的愤怒掩盖:“阿南!你什么意思?怀疑我马子?她跟了我三年!绝对可靠!”
“明哥,我不是怀疑谁,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必须小心。”林卫东耐心解释,“这张纸条不管是警告还是挑拨,都说明对方可能已经知道录音带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了藏匿的大致范围。我们不能再掉以轻心。”
阿明喘着粗气,死死盯着纸条,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信任他的兄弟和女人,但纸条的出现和林卫东的分析,又让他不得不产生怀疑。
沉默了半晌,阿明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妈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子这就去把磁带换个地方!我亲自去!”
“等等,明哥!”林卫东拦住他,“你现在大张旗鼓地去转移,如果真有人盯着,反而会暴露新的藏匿点。而且,打草惊蛇。”
“那你说怎么办?!”阿明烦躁地问。
林卫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将计就计。他们不是说录音带不安全了吗?那我们就‘相信’这句话。你悄悄行动,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最信任的兄弟和……女人。你去把原件和副本都取出来,但不是换个地方藏,而是……我们把它用掉!”
“用掉?怎么用?”阿明一愣。
“复制更多份!”林卫东压低声音,说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找不同的、绝对可靠的途径,匿名寄出去几份!寄给市纪委、省报社,甚至……纪老可能知道的地方!只要录音内容散播出去,成为公开的秘密,那它就不再是对方志在必得、必须销毁的目标,反而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到时候,他们灭口或者抢夺的意义就不大了!”
他这个计划,堪称险中求胜!将暗处的较量部分引向明处,利用舆论和体制内的压力来制衡对方。
阿明听得目瞪口呆,被林卫东这大胆至极的想法震住了。他混江湖这么多年,讲究的是快意恩仇,直来直去,很少玩这种曲折迂回的心理战和舆论战。
“这……这能行吗?”阿明有些迟疑。
“这是目前打破僵局、变被动为主动最好的办法。”林卫东目光坚定,“当然,风险也有。但总比我们提心吊胆地守着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炸弹要强!而且,散播出去,邓师傅反而更安全。”
阿明思考良久,最终重重一拍大腿:“妈的!干了!就按你说的办!老子今晚就偷偷去取!然后找路子寄出去!”
“一定要小心!绝对保密!”林卫东再次叮嘱。
阿明郑重点头,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信任的裂痕已经产生,但他选择暂时相信林卫东的判断。
是夜,阿明借口有事,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电子厂。
林卫东待在房间里,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入睡。他反复摩挲着那张纸条,思考着每一个细节。阿明能成功吗?内鬼到底会是谁?周老板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后半夜,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轰鸣。
突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同于阿明平时大大咧咧的敲法。
林卫东心中一紧,警惕地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阿南工程师……是我……虾毛……”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声音,是阿明最信任的小弟之一!
林卫东猛地拉开门,只见虾毛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哆嗦,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受了伤!
“虾毛?!你怎么了?!明哥呢?!”林卫东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一把将他拉进屋里。
虾毛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南哥……完了……出大事了!明哥……明哥他去取磁带……中了埋伏!”
“什么?!”林卫东如遭雷击!
“我们刚……刚到我明哥老娘院子外头……还没进去……就冲出来一群人……下手极黑!见人就砍!兄弟们拼死护着我逃出来报信……明哥他……他被他们拖上车抓走了!”虾毛哭喊着,因为恐惧和疼痛而语无伦次,“那些人……好像知道我们要去那儿!肯定有内鬼!南哥!我们中间有内鬼!”
仿佛是为了印证虾毛的话,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窗外。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惨白光芒,林卫东惊恐地看到——楼下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了几辆没有开灯的面包车。
一个个模糊的黑影,正从车里钻出来,无声地将这栋小楼,团团围住。
杀机,已在雨中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