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被买走了？！”
手下带来的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了刚刚经历绑架风波、正准备大干一场的三人头上！
仓库里原本因为纪老离去而稍显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林卫东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味精厂，这个他精心挑选、认为可以凭借技术翻身、初步站稳脚跟的跳板，这个刚刚才说服阿明和周老板联手投入的项目，竟然在眨眼之间，就这么飞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戏弄的愤怒涌上心头。难道重生一次，依旧要处处碰壁，连一个小小的起点都如此艰难？
“操他妈的！”阿明反应最是直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空纸箱，破口大骂，“哪个扑街敢截老子的胡？！港资公司？妈的，肯定是皮包公司！周老板！你在区里市里不是很有面子吗？怎么让人家从你碗里把肉叼走了？！”
他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冲向了周老板。毕竟，打通官方关节、搞定招标流程，这本是周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负责的部分。
周老板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阴晴不定，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他没有理会阿明的指责，而是紧盯着那个手下，沉声追问：“是哪家港资公司？通过市里什么关系？消息确切吗？”
手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连忙点头：“千真万确！区里负责这事的老王亲口说的，合同都已经签了，板上钉钉了！那家公司好像叫……叫‘宏图实业（远东）有限公司’，注册地是香港。听说是走了市里外资办刘主任的路子，出的价钱比我们预算的招标底价高了整整三成！而且承诺接收全部职工，区里觉得省心又划算，就直接批了……”
宏图实业？香港注册？高价截胡？接收全部职工？
每一个信息点都像是一根针，扎在周老板的神经上。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特别是听到“市外资办刘主任”这几个字时，嘴角甚至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林卫东敏锐地捕捉到了周老板这细微的反应。他心中疑窦顿生：周老板的反应，似乎不仅仅是意外和愤怒，更像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懊恼和一丝……忌惮？
“周老板，”林卫东压下自己的失望和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个‘宏图实业’，您听说过吗？还有那位外资办的刘主任……”
周老板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语气却带着一丝凝重：“宏图实业……没听说过，估计是刚成立没多久的皮包公司。至于外资办的刘主任……刘前进，倒是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很……精明务实的人。”他特意在“精明务实”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意味难明。
“妈的！管他什么主任！周老板，你赶紧去活动啊！加钱！咱们也加钱！把那厂子抢回来！”阿明急躁地吼道，他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看中的东西被人抢了，就要想办法抢回来。
周老板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阿明哥，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是正常招标，我们还有运作的空间。但现在对方是港资，手续齐全，价格更高，还解决了职工安置这个大头难题……区里市里已经拍板的事情，白纸黑字签了合同，我们再想去推翻，难如登天。就算加钱，对方不会加吗？而且这样一来，就等于直接打了拍板领导的脸，以后我们还怎么在深圳混？”
他分析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完全是一副客观冷静、顾全大局的姿态。
但林卫东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周老板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引导大家放弃争夺味精厂，他在熄灭阿明反击的念头。
为什么？以周老板展现出的能量和手段，即便事情难办，也不该是这种未战先怯的态度。除非……他本来对味精厂就并非志在必得？或者，这个突然杀出的“宏图实业”，让他感到了某种威胁，从而选择了退避？
林卫东想起了纪老的警告——“周永泉这种人，也要小心利用，与之虚与委蛇，但绝不能完全信任。”
难道……这一切和周老板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什么？压价？或者逼自己更加依赖他？
无数的念头在林卫东脑中飞速旋转，但他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反而顺着周老板的话，露出了更加沮丧和焦虑的表情：“周老板说得对……硬抢肯定不行了。那……那我们怎么办？味精厂没了，我们的计划……”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走投无路、只能依赖强者的弱者姿态。
果然，周老板看到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沉吟片刻，一副竭力为他们谋划的样子：“阿南工程师，阿明哥，你们先别急。味精厂虽然没了，但深圳遍地是机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两天也在琢磨，味精这东西，技术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市场竞争也激烈。我们何必去啃别人剩下的骨头呢？”
阿明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你说搞什么？难道又回去摆地摊？”
“当然不是！”周老板笑了笑，成竹在胸地说，“我倒是知道另一个更好的项目，比味精厂更有前途，利润更高，而且……正好需要阿南工程师你这样懂技术的人才！”
“什么项目？”林卫东和阿明几乎同时问道。
周老板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一家小的电子元件厂！就在福田那边！老板是个香港老头，年纪大了想回香港养老，急着脱手。厂子虽然不大，但设备都是几年前从日本进口的，还算先进，主要生产一些收音机、录音机上的小变压器和线圈。”
电子元件厂？林卫东心中一动。这确实更贴近他的老本行，操作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但是，”周老板话锋又一转，面露难色，“这个厂子情况有点特殊。它之前好像是因为一批货的质量问题，赔了不少钱，还欠着供应商一些货款，工人也好几个月没发全工资了。所以……价格虽然比味精厂便宜不少，但麻烦事也多。我之前还在犹豫，但现在味精厂没了，我觉得，以我们的能力，或许可以试试盘下它？”
他描绘了一个看似诱人实则坑洼遍布的新选择。
林卫东立刻听明白了：这是一个烂摊子。设备可能老化，有债务纠纷，工人怨气大。但相应地，价格便宜，而且行业对口。
周老板把这烫手山芋抛了出来，是在试探？还是想用更低的成本和控制更复杂的局面来将他牢牢绑住？
阿明一听有债务和工人麻烦，眉头就皱起来了：“妈的，听起来比味精厂还麻烦！周老板，你尽找些破铜烂铁？”
周老板两手一摊，无奈道：“阿明哥，好项目人人都盯着，哪有那么容易捡漏？这个项目虽然有点麻烦，但正是因为有麻烦，才轮到我们啊！只要我们盘下来，阿南工程师负责技术生产，我负责解决债务和订单，你负责……嗯，维持好厂里秩序，稳定工人情绪。三方合力，肯定能把它搞活！到时候利润，可比生产味精高多了！”
他又开始画饼，并将阿明安排了“维持秩序”的角色，显然是看中了他的江湖手段可以用来震慑讨债的和闹事的工人。
阿明摸着下巴，似乎在权衡。他对技术一窍不通，但对“维持秩序”和“利润更高”很感兴趣。
所有的压力和责任，似乎又无形中压回到了林卫东的身上。选择权被周老板巧妙地抛给了他。
接，还是不接？
接，意味着要跳进一个已知的坑里，面对未知的债务和人事风险，彻底被周老板拖入更复杂的局面。
不接，意味着刚刚凝聚起来的合作意向可能破裂，短期内再也找不到合适的项目，纪老“把事情做在明处”的建议无法落实，自己将重新陷入被动躲藏的危险境地。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林卫东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他知道，周老板必然在这个电子厂项目里埋了雷，但他此刻却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许……可以将计就计？
他脸上露出挣扎、犹豫，最终化为破釜沉舟的坚定，猛地一咬牙：“周老板，明哥！既然味精厂没了，电子厂虽然麻烦，但确实是条路子！我懂技术，我相信只要设备没问题，产品质量我能抓起来！债务和工人的事……就要多仰仗二位了！我……我愿意干！”
他以一种技术人才的耿直和急于求成的迫切，做出了“入套”的选择。
周老板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仿佛生怕他反悔，立刻一拍大腿：“好！阿南工程师果然有魄力！我就欣赏你这种敢闯敢干的年轻人！放心，债务和订单包在我身上！阿明哥，你看？”
阿明见林卫东都答应了，也不再犹豫，咧咧嘴道：“行！看厂子镇场子的事，交给我！看哪个瘪三敢来闹事！”
三方再次达成了脆弱的同盟，目标转向了那个充满未知的电子元件厂。
周老板显得雷厉风行，立刻安排人手去进一步核实电子厂的情况和债务细节，约定第二天就去实地考察。
是夜，林卫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李秀兰感受到他的焦虑，轻声安慰他：“别太逼自己，慢慢来，安全最重要。”
林卫东握紧妻子的手，心中却无法平静。周老板、神秘的宏图实业、纪老、老K……这些人和事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团迷雾。
他隐隐觉得，味精厂被截胡，绝不仅仅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那个突然出现的港资公司“宏图实业”，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巧妙地改变了他命运的航向，将他推向了另一个更不可知的漩涡。
第二天上午，周老板亲自开车，接着林卫东和阿明，前往位于福田的那家电子元件厂。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最终在一片相对偏僻的工业区边缘停下。眼前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小厂院，铁门锈迹斑斑，门口的厂牌“永兴电子元件厂”字迹斑驳，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一条瘦狗有气无力地趴着。
一股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了。”周老板停好车，语气如常。
三人刚下车，还没走进厂门，忽然，旁边一条小巷子里猛地冲出一个人影，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周老板面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周老板！周老板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我真的在凑钱了！求求您千万别收我的厂子！这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啊！求求您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焊锡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正是典型的老师傅模样。
周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恼怒，连忙试图挣脱：“你谁啊？认错人了吧！快起来！”
那老师傅却抱得更紧，哭得更加凄惨：“周老板！我不会认错的！上个月您还派人来催债！是我没用！厂子垮了！还不上刘主任的钱……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刘主任？又是刘主任？！
林卫东和阿明站在一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周老板那试图撇清关系的慌乱，和老师傅口中哭喊出的“刘主任”和“催债”……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林卫东！
难道……这个永兴电子厂的债务……根本就是欠周老板或者他背后那个“刘主任”的？！
周老板所谓的“盘下厂子”，根本不是帮他们找项目，而是在趁机处理自己的不良资产，甚至可能是做局把这个烂摊子和高昂的债务甩给他们？！